方才还在剥葡萄皮的宫女们一个个围在她下面叫喊着:“娘娘!娘娘不要啊!您快下来……”
好辛:“……”
她轻咳一声,殿内有人道了声陛下来了,眼见着乐妃上吊上得更为刻苦努力,好辛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子昭啊沈子昭,平日里可有你受的吧。
乐妃见她家陛下笑了,有些发愣,愣得一时间忘了演,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柔弱地跪下身:“参见陛下。”
好辛笑道:“乐妃不必与孤同去,孤这不是好好的嘛。”
从前好辛听说沈子昭登基后,她便一心扑在军事兵法上,对于沈子昭今天纳了哪个妃,明天收了哪个嫔,从来都是随耳一听,但这位乐妃却是在她脑中留了点印象的,原因无他,此人是当朝罗丞相之女,将相之间,自然要多留意。
还有一点便是,刚看到这个名字时,那个乐字,她分不清是读“勒”还是“越”。
现在方知,竟是读“越”的。
乐妃真名叫罗之乐,眉梢上挑,长了一张尖俏的狐狸脸,喜怒哀怨都像只狐妖,偏偏此人还爱穿红橘衫裙,便更像了。
乐妃这便一个抹泪涕零,便是要扑上前抱她的架势,好辛素来脾气好,揣测着沈子昭也是个温柔之人,就张开双臂应了下来。却未料到,这一抱,居然把怀里的人儿彻底抱哭了。
“呜呜……陛下素来国事繁忙,乐儿从不主动奢求陛下的爱抚,只求默默陪着陛下便好,听说陛下伤重,乐儿便……都怪宫女们心急胆大,去打扰了陛下的清净……”
美人泫然若泣,梨花带雨的模样,叫哪个男人看了都心中一颤,好辛也被她哭得心都碎成了一块块,琢磨着沈子昭那个劲儿,给她拭泪。
乐妃睨了她好几眼,耳畔似有红晕,转瞬破涕为笑,拉着她的袖子,便走到一边屏风后的桌前,对好辛娇嗔道:“父亲大人前阵子听说宫内伙食油腻辛辣了些,正好托人寻到的京外大蟹,想着给陛下尝尝鲜解解腻,便送到了臣妾这,巧今日陛下来了,便坐下吃顿午饭吧。”
眼下的螃蟹正肉厚肥嫩,颜色通红,是蟹中上品,恰好新鲜,备蟹之人定是掐好了时间,看来这乐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人家费心费力地准备了这盆子大蟹,恨不得以性命为赌,好辛自然不好驳她的面子。可她偏偏是个喜辣喜油的口重之人,这东西性寒,太过清淡,好辛向来嫌腥,一时竟无法下咽。
想起从前沈子昭偶然与她一起吃饭的往事,这厮向来是无辣不欢,青菜白水丝毫不沾,每次吃得全身是汗满脸通红,却还要和她赛个高下。
不过此刻她却有些懵然了,原来沈子昭是喜好清淡的。这个与他不过相处一年的新妃都知道他喜欢吃蟹,而自己与他相识六七年,居然丝毫不知。
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好辛用蟹肉蘸醋油,依然吃得味如嚼蜡,那边乐妃兴致颇高地给她剥壳子,边剥边似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愁了下去,慢慢道:“臣妾听说……将军大人,在这次的征战中遭遇了不测……”
好辛筷子一松,肉掉落下去。
乐妃悲容满面,柳叶眉簇起,眼睫处又有了些湿润:“陛下不要太过悲伤,是将军大……不,辛姐姐,心诚骨衷拼命护着陛下才……她也是和臣妾们一个念想,都是希望陛下安全万福。”
半响,好辛沉默着,原本已经看淡的生死被人提起,此情此景,联想到曾九死一生的险境,她鼻尖竟也有些酸意。
乐妃已经抽搐地哭成了泪人:“只可惜……可惜,陛下走前还说,若是这次打仗胜利了,就要封辛姐姐为王后,凤印尚且在乐儿这里保存着呢……”
封她为后?
想起死前听到的军师与沈子昭的对话,好辛微微哑然:“这件事本是有另外的打算的,并非真的想封后,毕竟是将府之女,怎可轻易为后。”
谁料乐妃听见这话竟一下子柳眉直竖,有些愠怒:“陛下现在说的又是什么话!真拿乐儿当作傻子不成!为何到了臣妾这里还如此遮掩,拿“另外打算”为借口!你拿想掌控好辛将军的军队为借口,后宫心照不宣地不拆穿,可谁人不知,陛下心悦辛姐姐,从未有人有过半分怨言和猜疑!”
好辛猛然间被一句话轰上头顶,这幻言一瞬间听入耳中,竟还是有些心动,不仅佩服起沈子昭的诛心手段,居然也能把整个后宫骗得团团转。
“你莫怒,也别光顾着剥壳了,快些吃吧。”
话说完后,她心情复杂,便吃不下去了,又简单安慰了两句乐妃。洪公公始终在乐胥宫门口候她,见到她出来的身影,便换人起十二抬轿撵,离了乐胥宫。
洪公公是个眼刁的,看出好辛心情不佳,回寝宫后便马上派人送上了一碟麻辣凤爪,红油包裹,和着葱蒜,配着金铜器皿和另一碗白饭盛上来,竟勾起了好辛一点馋意。
洪公公笑道:“陛下最喜独自吃这些玩意儿,老奴走前便让人备着了。”
好辛点点头,大快朵颐,方吃完后,门外有一人临时奏急报,洪公公恨铁不成钢地佯怒出门,与那侍卫交头接耳,也是一副大惊的神色,匆匆赶回来,一个屈膝便跪倒在她面前。
好辛奇道:“何事行此大礼?”
“陛下,好辛将军的尸首……”
她明白了,这具尸体耽搁太久了,看来她要自己给自己下葬了,无奈扶额道:“没事,你说吧。”
洪公公支支吾吾地,半响才道:“陛下……这、这这……将军的尸首不见了!”
好辛:???
作者有话要说:已签约萌新写手报道,不会弃坑的,请小可爱们放心收藏~
第3章 同寝
世上没有诈尸这种事——这是好辛从前相信的。
世上也没有重生这种事——这也是好辛从前相信的。
然而她现在整个一个大活人站在这热乎地喘气,她就知道,这世间还是有许多玄幻之事的。
地上跪着的洪公公瑟缩着肩旁,似是恐她暴怒,可好辛却想不明白了——一个死人的尸体,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能让活人如此恐惧?
好辛淡定地下旨,寻回将军的尸体,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她大概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一副没有灵魂的壳子,许是自己消散成灰了也说不定呢。
洪公公大抵活了四五十年,也是第一次听说死人还能长腿儿跑了这种奇事,忙转换宫中侍卫去寻尸体,走前还不忘提醒她明日应上早朝。
好辛嘴上答应,心里却道,屁嘞,她哪会听什么奏。
从前她还是将军时,也是上过早朝的,但是却是上奏的那个,就是赖赖地往底下一站,抢着说话,也不听别人讲什么,说完一气自己的便完事。如今若要让她做定夺者,恐怕过不了几日朝纲就要大乱了!
早朝这些事倒都还好,暂且不说。
好辛尴尬地挠挠脸颊。
最大的问题是……她现在有了出恭之意。
说实话,她还没能彻彻底底把自己当作一个男子,就连普通的脱衣穿衣都觉得害臊,妄论这个男性身体还是她从前的君王、暗恋的对象……
这种小女子的羞涩是怎么回事?!她堂堂女将莫非重生后还换性子了?
现在她应该心里狠狠地道:呸,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于是英勇的女将大人便去出恭了。
一个时辰后,女将大人回来了。
好辛整张脸仿佛被火烧过,紧紧咬着嘴唇,身体不自然地同手同脚。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一回生两回熟。
殿内烛火明明通亮,却让人很是压抑,这殿实在太大,大到她不知道该去哪落脚,最后只能再回到床上。忙活了整整一天,她觉得乏了,大大地喘了口气,不喘到好,一喘便咳声不止,咳声绕过孤寂寞凉的华丽寝殿再次进入她的耳朵。
心下一阵苦涩,从前她身在军营或是将府,从来都是热热闹闹,人群遍布,张灯结火,很少有这种孤单的感觉。虽枕在这世间最高贵的床铺上,却觉得像在一个漂亮的金丝笼中。
她捂住自己的微微刺痛心口,肺腑压抑十分,仿佛是大限将至、病入膏肓的躯壳。平日里见沈子昭该睡睡,该吃吃,该笑笑,与一般健康之人并无不同,原是都生生忍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