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漾默了，端着咖啡杯，看着对面的人。她很中肯，也很坦诚，几句话将重点都说清楚了。
她要知道这事，并且愿意以平等的姿态尊重他。
可是自己……跨院治疗是从师父那里流传下来的、不可抗拒的“规则”，这种事真的能跟她坦白吗？
“所以我选择了这里。”王平强调道：“抛开咱们之间那些有的没的恩怨，也抛开各自的经历背景，你……该不会性别歧视吧？”
“当然不。”申漾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她还知道自己是女人？他自己险些忘记了。
“那么……”王平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
她这样子看得申漾啼笑皆非，他还没想好说不说呢，她就让他讲故事！
可自己真的能够拒绝她吗？
申漾心潮澎湃。自从知道自己跨院治疗的事被捅开后，他就一直在等着上面对这件事的处理。然而他等了一个星期，居然没有半点消息，既没有新闻报道，也没有发文通告，更没有任何人来调查或者给他半句决断。
早上忽然收到江大生的消息时，他也没想到对方是以本来的身份，约他来问跨院治疗的事！
太出乎意料了。
然而……虽然面前的处理方式和他想象的相去万里，甚至没有章程可言，可对方是王平……这两个字足以让他多信三分。
而眼下这情况这也不失为一种作为。
申漾不由问自己，如果这是一个改变的机会，是一个把错误掰回原位的机会，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跨院治疗，责任重大。用人方只得美誉，将错误推在被迫跨院的医生身上这种事，真的很不公平，如张泽皓所言，这也不利于管理与发展。申漾不由问自己，师父在时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只能遵守这错误的“规则”，那么现在改变的机会在自己眼前，既然被尊重的可能性就在面前，他为什么要拒绝修改错误的机会呢？
虽然他也不确定王平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上面到底会怎么出台什么管理政策，可他若是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管理层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又能做什么呢？
又有谁能将这个错误掰回正轨呢？
至于王平这个人……
申漾心里打鼓，这人亦正亦邪，她一早就知道他跨院治疗，甚至他最后一次去军院治疗那件事，很有可能就是她一手促成，现在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问他……即便申漾已经对她多了三分信，又有殷宁作保，可这人……
城府太深，心思也太沉了。
“我搜索过江大生，人大的，师承林大卫。”
“是，我是他的关门弟子。”王平掀了一下眼皮，坦然道：“你在怀疑我的学历？”
“你为什么有两个身份？两个名字？甚至是两个——”
“嘘——这不是你该过问的，”王平抬手止住申漾的话，道：“我只能对你说，现在的你还不够资格过问这件事。”
“资格……”申漾哈了一声，他忽然想起张泽皓说起王平的事时，也是一句“不够资格”，他说这是“权限问题”。
“你是个聪明人，而我是个惜才的人，”王平道：“这样，我允许你问三个问题，我在你可知的资格范围内选择性回答。这够诚意了吧？”
“呵！”申漾嗤，暗道连他想什么她都能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吗？
“我也搜索过王平，可是没有任何和你相关的结果。”申漾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能搜到袁华那五年吗？”王平道：“这是一回事。”
袁华那五年的空白……申漾刹那间明白了，那是不可能公开的机密，至少是不会刻意公开的内容。
“那革职一事……？”这件事申漾始终想不通，虽然不同的人提及这件事时的反应是不一样的，可他真正想知道的，还是王平，这个当事人究竟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犯错受罚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王平淡淡道：“如你所言，你不认为自己投诉错了，而我确实临时更改命令了。我是人，人的心都是偏的，我想无论是从生理构造还是意识心理的角度，你都很懂这句话的含义。”
“……”申漾诧了，他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处罚这件事，并且接受得这么坦然，这么理所应当，就像她根本不在乎被革职一样！
第121章 太自信的人
“怎么可能不在乎！”王平嗤了一声，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浅浅抿了一口，道：“人生在世，有所得必有所失，不过是两相权衡之下，取我认为更值得的而已。”
“比将军衔值？”
“是。”王平道：“于我而言，那只是个头衔。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该你了。”
“……”申漾哑然，怎么这就问完了？他可还没想明白呢！
什么叫“只是个头衔”而已？
那可是将军！
少将也是将，那不是某些人穷尽一生的追求吗？！
可她显然不会回答了，不仅不回答，她在等他的诚意。
“就这么简单？”王平似乎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古怪的看着申漾，似乎他在耍弄自己。
“还能是什么？或者说你以为有多么复杂？”申漾道，其实真的不复杂，简单来说，违规操作也是一种权衡利弊，取“值得”二字，而已。
他道：“我师父说，步入社会的第一个阶段就是顺应社会，遵守社会规则。我不认为他说的不对。如果不遵守社会规则，我可能跟我师父一样，在实习期就被人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一场官司耗三年，然后……折损一辈子。我不知道你们那儿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可我们……非常现实，当年如果不是师父护我，我大概会像他一样，一辈子只能看似风光无限的窝在一医院里，也只能战战兢兢的仰人鼻息。”
“必须自强，随时自保，否则就会被社会洪流淹没……”
“……”申漾不语，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他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不能自保的人。
虽然……
事实就是这样。
就像这一回的事，如果没有殷宁等人帮他，快刀斩乱麻般来一番大刀阔斧的着力劈砍，如果只靠他自己，根本不能这么轻松过关。
如果没有他们，他大概过不了这一关。
“有人跟我说，后勤的作用就是让技术工能心无旁骛的潜心技术，管理就是辅助，是为了让老师们能教出更多好学生，让医生能救治更多病人……”申漾道：“我认为他说得很对，虽然这想法似乎很天真，很难实现。可他在做，他不是一个人。”
“你认为这样有用？”
“是的。”申漾颔首，捧着咖啡杯，一口喝尽，放下空杯子，道：“虽然很难，可是我们并没有因为依旧有人闯红灯，不走人行横道，而撤销交通灯和道路标识，不是吗？并且，现在闯红灯的人比以前少了，乱穿马路的人也比以前也少了，这些就是进步，不是吗？我想有些事情是需要做，得有人去做，不计个人得失与后果的做，而不是瞻前顾后，举棋不定，或者怨天尤人。”
“所以你最终还是愿意告诉我这些‘秘密’？”
“是的。”申漾浅浅一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部门，以什么身份来调查这件事，也不知道你的上峰是谁，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可我愿意一搏。如果你们能重视这件事，愿意为杜绝这种不正常关系持续发展下去而做些什么，那么我赌对了。如果你们只是想走个过场，了解一下我究竟有多么傻大胆，到底会坦白多少，究竟做过多少违规治疗，那么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我做了很多，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楚，并且全都是军院的活儿。就算让我从此消失，我也不后悔捅开这种不公平的关系。”
“你——”
“我说完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家。”申漾说着要起身。
“还有一件。”王平先一步站起来，抬手按在申漾的肩膀上，让他慢慢坐下，勾着手指示意续杯，待侍者离开后，她道：“我不会给你保证。”
“我不介意。”申漾道：“我差一点像我师父一样，一辈子被一医院锁住，任人操控。这一仗有多惊险，我心里有数。”
“所以我不要求你保证什么，”申漾道：“能改，我做了对的事，不能改，也会有别人提出这事。只要这种‘规则’一直被默许存在，就一定会有不公平发生，也一定会有人反抗。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