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何事?”顾绍祯一本正经的放下碗,又弹了弹衣服上的褶皱,满脸写着,我很乖,我没笑,方才全是你错觉。
温良良张了张嘴,遂一拍桌子,闷哼着抱怨,“顾大人,烦你照照镜子,嘴巴都要裂开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很是郁闷的往桌上一趴,手里勾缠着头发丝,不再理会他。
是吗?顾绍祯摸了摸下颌,察觉到上翘的弧度,有些异常的兴奋。
十几年来,他还从未这样肆意妄为。
“夫人说的极是,这般笑来,倒显得我有些轻浮。”他转了转脑袋,镜中的人嘴角又翘了些,便是眸中,也敛了浓浓暖色。
“谁是你夫人,别乱叫。”温良良瞪他,倒也不全是因为还未成婚,她只是气急败坏,只想寻个由头驳他。
“也对,那我该叫你什么,温良良?不成,有些生疏了,幼时太傅私下如何喊你,是称呼你的乳名还是旁的什么。”顾绍祯手里拈着一盏茶,漱了漱口,便目不转睛的望着伏在桌上那人。
温良良偏过脸,怔怔的回望过去,祖父与父亲会喊她的乳名,每每都是宠溺有加,她已经习惯别人称她温姑娘,温良良,却从没想到有人会想要问她的乳名。
“小南。”
她出生之时,祖父与父亲正在江南郡巡视,故而回京为她取名小南。
自然,她与冯玉琬夭折的女儿,出生时辰相差无几。
顾绍祯抿了抿唇,低沉和缓的喊了声,“小南。”
温良良应声抬头,看他似回味一般,裹了舌间的温软,一遍遍的喊,“小南,小南…”
“我在。”
温良良走过去,俯身偎在他怀里,“顾绍祯,我…”
“叫我阿祯。”
“我叫不出口。”温良良瞬时红了脸,耳根泛着星星点点的粉色,她将头发丝抿到脑后,双手交叠在一起,百无聊赖的抠着粉嫩的指甲。
“小南,方才我饿了,如今我却是饱了,有句话不知你可曾听过。”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捏住温良良的下颌,万种浓情敛于眸中,“君子有所为,故而饱暖亦会生淫/欲之心,小南,我饿了,这回是真的饿了……”
如他所料,温良良立时弹了起来,转瞬便从他面前飞奔出去。
顾绍祯面色陡然转暗,他紧紧锁起腰身,以手掩住红唇,剧烈的咳了起来。
他的身体,似乎比想象的差了许多。顾绍祯擦掉血迹,就着摇晃的灯芯,将巾帕燃成一缕灰烬。
治疗瘟疫的方子,于常人来说,很是对症,可下到他身上,却总有些脾胃不和,兴许与从前吃惯了苦药有关。
彭吉从隐蔽处现身,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规劝,他默默掏出药丸,恭敬的递到他手中,好似看着自己的孩子,数次欲言又止。
顾绍祯喝了口温水,吞下了药丸,好容易缓过劲来,抬眼便笑了笑,“彭叔,你这般模样,若是被她瞧出异样,又得让我好生费一番口舌。
这病不是急症,经年累月下来,左右不过是心肺疼痛,虽说疫症狠辣,到底要不了我的性命。”
彭吉悄悄侧过身,横起胳膊捂在眼上,又故作镇定的回他,“公子说的是,咱们身边有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定能研制出好的药方,仔细调理着,我还等着照顾小公子,小小公子…”
他有些语不成声,便噤声不再言语。
顾绍祯微微勾起唇角,眼睛透过窗户,漫向绿意成荫的远处。
他原先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可荥阳一行,疫症拖垮了身子,大夫虽然没有明说,可惆怅满面的样子,他焉会视而不见?
有些事情,还得另做打算了。
兴许是因为夏日嗜睡,温良良写了不过几行字,便困得不停点头,她放下笔,走到博古架前,随意抽出一本《经》书,便慵懒的倚靠在博古架上,信手翻开,《经》属《周易》,多讲占卜之事。
她翻到后面,看到卦辞,便稍稍放缓了速度,有些文字比较晦涩,若不得要领,便是看上数月,也没有机缘,若是参透其中,则很容易掌握阴阳规律。
温良良受祖父影响,自幼对《周易》研究颇多,祖父说过,参透不说透,看破不说破,天地万物,各有因果。莫要因为卜出异象,而妄想逆天而行。
她捏起手指掐算了一下,又握着书卷来到案前,以笔作图,勾出卦象,对应爻辞,迅速在脑中盘算起来,待算定吉凶后,又赶忙提笔记下。
多番比较之后,温良良圈定了一个良辰吉日,宜出行宜动土,宜迁徙宜修造嫁娶…总之诸事皆宜。
她不由得长吁一口浊气,将《经》书重新放回架上。
一切似乎朝着她卜算的方向发展,只要回到京城,两人成婚,他便再没什么事关生死的波折磨难。想到这里,温良良既是期盼,隐隐中亦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不安稳,不寻常。
这日天蒙蒙亮,枝叶上的露珠还未来得及消散,整顿回京的车马已然启程。
顾绍祯原想让温良良同乘一驾,却不期想她非要骑马而行,他只以为避嫌,虽不解,也还是吩咐彭吉为她挑选了一匹性格温顺的枣红色骏马,一路时不时的掀开帘子望她,倒也很是惬意。
因着走的是官道,故而路上也算太平,顾绍祯便在摇摇晃晃之中,渐渐进入了浅眠。
他做了个极美的梦,梦中都是热烈的绯红,锣鼓喧天中,他正欲掀开盖头,忽听一阵兵马刀剑声,手指反向一握,长剑割破掌中肉,鲜血横流。
他动了动身子,陡然醒转过来。
第56章
“你怎么了?”帘子一掀,顾绍祯迎面望见温良良那张满是疑虑的脸,她骑着马,探着身子往里看了一番,又道,“吃药。”
彭吉将两种药丸装到同一个瓶子里,顾绍祯可凭借气味分辨功效。
他拂了把额,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虚汗。
“可是到了怀州?”顾绍祯凑过去,明光乍现,照的他眯起眼睛,手掌遮住了上沿,前面便是怀州地界了。
温良良摇头,“我们继续赶路,怀州不宜修整。”
她算过,怀州火旺缺水,与顾绍祯命格相冲,最好不做停留。
“无妨,赶路一天需得好生补给,从怀州城到下一个驿站,还有些距离。”
顾绍祯捏着眉心,垂下头,方要将帘子拉下,温良良忽然将马鞭一甩,劲风卷起帘尾,露出那张气势汹汹的小脸。
“不能停,你说过听我的。”
顾绍祯咧嘴笑了笑,两只胳膊搭在沿上,下巴摩挲着衣袖,“那是婚后,眼下都要听我的。”
“顾绍祯!”温良良气急败坏的一夹马肚,顾绍祯懒洋洋的嗯了声,又托高了脸颊有恃无恐的拎了拎唇,“小南,叫阿祯。”
他一早便看出温良良的不对劲,她先是抱着《周易》反复推演,后又不乘马车改为骑马,如今迫不及待的希望自己改道绕行,除非她知道了什么,顾绍祯这样想着,面上却愈发漫不经心。
果然,温良良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起的纸,嗖的一下扔进车里,“顾大人,据经书所示,你在怀州会有劫难,卦象凶险,你不能去。”
顾绍祯打开纸粗略浏览了一遍,忽然嗤笑起来,“你也给沈香君卜过一卦,言她日后会遇良人。小南,她信,我不信。”
顾绍祯将纸揉作一团,而后闭起眼睛将后背抵在墙上,又道,“这天底下我谁都不信,想要我死的人,必将不得好死。”
温良良只觉周身一冷,她分明看到顾绍祯眼中露出一抹极其阴鸷的寒光,待她想要再看时,那人却又一脸温和,溶溶眸光含情脉脉,将情绪掩盖的难以察觉。
简直狂妄至极!
落脚时,彭吉与朱桑等人分头外出,温良良却愈发觉得不安起来。
驿站里人口流动量大,来来往往的客商歇完便相继赶路,院中堆放的杂物还未来得及收拾,便又来一波新的客人,喧嚣熙攘的热闹从晨时持续到傍晚。
而顾绍祯身边,竟没有一个得力的高手,温良良四处巡视了一圈,不由压低嗓音道,“你是不是埋伏了高手?”
“并未。”顾绍祯理所当然的端起茶盏,刚喝一口,便拧眉吐了出来,“难喝。”
温良良看了眼,碧螺春根根嫩黄,没有白锋,不是极品碧螺春,自然入不了顾绍祯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