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机关万变不离其宗,多照着八卦图形来的,欧阳春教她的轻功步法里,也多是这个路子。陆采莼抬头望见底楼顶,算着自己的方位,向左迈出了一步,再向前闪一步。
口中念着八卦之形,陆采莼再见那当中盘旋的楼梯时,觉察自己近了不少。她加快了脚步,转出了铁屏阵,来到了楼梯底下。
她冲上又喊了一声“五哥”,仍是无人应。
那楼上机关被触动的声音,喀喀地响,声声催逼着她。陆采莼冲上楼时,见遍地狼藉,都是各色刀剑,结结实实插在地上,树起一片利刃之林。地上有一支枪,正钉着一片青色衣角。
陆采莼举火一照,发觉四壁都是咯咯转动的机关,新一轮的箭矢刀枪被卡进匣子内,蓄势待发。陆采莼见耽搁不得,猜想这机关应是设在地上。她急中生智,身子一跃,足点在了枪杆刀柄上,左右纵跃,手一探,攀住了楼梯,翻了上去。
纵然她身轻,点在刀柄枪杆之上,还是免不了触动机关,下一层楼交织一片嗖嗖暗箭之声。陆采莼喘着气,庆幸自己好歹逃过了这一劫。
去往第三层的楼梯走到一半,陆采莼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当心!”,听着隐约白玉堂的声音,只是那声唤嘶哑含糊,是近乎力竭的嘶吼。
陆采莼还来不及猜想三楼出了甚么状况,抬首便见顶上一张勾着倒刺的网兜头盖下来,那倒刺映着她手中的火折子,像是张开了漫天的星。
第四十四章
陆采莼把手中刀望上一顶,绕住了网。那网沉得很,又是从头顶坠下来的,压得她胳膊往前一扑。她勉力搅动手中刀,那网旋开,被她一圈圈缠上刀鞘。但奈何网实在太大,倒刺又尖锐得很,她脸上胳膊上都被划开了口子。
胳膊上有衣物护着,但脸上却溅开了鲜血。
陆采莼把网朝身后一甩,网裹着她那漂亮的鱼鸟纹刀鞘便飞了出去。
破了这一关,冲上楼,看到眼前情状,她只觉肝胆俱裂。
这一层遍布闸门,按八卦之形布列,分的是生死门。但白玉堂卡在的,按八卦之行,却是该为“生门”的地方。他被困在闸门下,手和肩托举着千斤重的门闸,额上绽出青筋。
他面前的机关缓缓转动,箭矢已上弩,对准了他的面目。
陆采莼仰头望去,牵着闸门的,是两根极粗的铁索。只要牵制住这铁索,白玉堂就能从闸门下脱身。
她快步上前,把鱼影刀卡在了铁索缝隙中,或能勉强阻一阻闸门的下坠之力。把手扯住铁索,奋力向下拽,闸门勉强向上抬了一分。她低头见白玉堂还是难以脱身,便转到他面前,用脚抵住闸门两旁的立柱,再咬牙使劲望下拉。
白玉堂本从闸门底下奋力正往外钻时,看到面前的机关暗箭,忙喝道:“六妹,你快让开,小心后面!”
陆采莼回头,那□□已蓄势待发。锃亮的箭头对准了自己的后背。
手被铁索划破了皮,血染到索丝上。她仍是拼命咬牙,拽住铁索不放手。她知道放手有什么后果。
她绝不退让。
“嗖——”一声。陆采莼闭上了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她身子被撞开,滚倒在地上,头在灰砖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下。耳边是箭矢穿破皮肉的声响,血溅出,泼在闸门上。那闸门訇然坠落,叮然一声,鱼影刀承不住重,断作两截,化为两道亮光,飞了出去。
“五哥!”陆采莼从地上爬起来,去扶滚倒在地的白玉堂。
血印在地上一道道。他为陆采莼用右手挡住了箭。箭贯穿他整个右臂,钉到那铁水浇筑的闸门上。
白玉堂面色惨白,疼到整个人都筛糠般颤抖。手上的血止不住地流,由于穿了夜行衣,血色不明显,但那衣上沥沥滴着的血,却是不骗人的。
陆采莼刚将他搀起,却听见楼下传来嚷叫声:“冲霄楼有人闯进去了!”
再耽搁不得,白玉堂虚弱地对她道:“快走……快逃出去……”
陆采莼按捺住惶急的泪意,四顾一圈,见没有窗户,而那楼下的人似乎也一时闯不上来。但他们却已是困兽,被锁在了这个名为冲霄楼的牢笼中。
白玉堂忍住剧痛,对陆采莼道:“他们底下人来得应该还不多……从下面出去……”
陆采莼急道:“二楼的机关没解,没办法下去……”
白玉堂摇了摇头,道:“……我教你走……”
陆采莼半负着他,一步一步走下楼,生怕磕磕碰碰,扯带得他伤口疼痛。白玉堂却催道:“走快些……”
陆采莼担忧道:“你的伤——”
“我的伤不打紧……逃出去再说……”他说话已是勉力而为。
陆采莼闻言,一咬牙,加快了脚步。
鲜血淋漓在地,白玉堂教她避开脚底机关,讲话声愈来愈小,陆采莼听着他的声气,忍住就要涌出的眼泪。到了盘旋而下的楼梯口,发觉竟还没有人闯上来,想是在渊馆里的人也不知冲霄楼当中玄妙机关。
陆采莼失了鱼影,便把白玉堂的雁翎握在手里。钻进铁屏阵,走了没两步,便撞见了在阵中横冲直撞的兵士。趁对方还来不得叫喊同伙,陆采莼举刀一挥,颈血溅了三尺远,全喷在她面上。那兵士訇然倒下,尸身被铁屏掩住。
楼外有人叫道:“莫进楼去,楼内有机关!”
陆采莼看了一眼脚边的几具尸身,对白玉堂道:“他们暂且不会进来了——不如咱们换上他们的衣裳。外面堵了许多人,不换出不去。”
白玉堂垂着头,没有应她,被箭射穿的手臂鲜血披落。陆采莼极轻地哽咽了一声,搀他坐在铁屏边,旋过身子,去扒死尸身上的甲衣。
替白玉堂套上甲衣时,摸到他手臂,湿漉漉全是黏稠的血,鼻端嗅见的,既有在渊馆里的浓烟味,也有血的腥气。
半拖半搀着,带白玉堂走出冲霄楼时,围在门口的兵士见状,都急忙问道:“这是中了机关?”
陆采莼不好开口说话,只能点点头,又指了指里面,示意还有人不曾出来。
兵士们也就守在门口,向里张望着。陆采莼忙拖抱着白玉堂,闪进一旁的树丛中,辗转着望出口跑。
幸得那门外已无兵士看守,巡逻的那几个兵士还躺在暗处,不曾醒来。
陆采莼带着白玉堂匆匆望外赶,冰天雪地,四周又是极黑的夜。她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便向长坡下栽去。这跤摔得猝不及防,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护住白玉堂。
她身子一侧,手臂拢住面前的人,把自己的背留给不知缓陡的山坡和无尽的寒夜冷风。
背朝下重重摔倒在坡上,脖颈撞得咔一声,头颅中一阵晕眩,眼前金星乱冒。那一刻,她甚至以为将要命绝于此。头朝下,她将自己当做靠垫,托着白玉堂。他伤得重,再出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向下滑了半丈,陆采莼只觉长坡几乎没有尽头,惊觉不能这样等死,她手一伸,拽住了身边的草木。草木边缘的锯齿凸起割得她的手鲜血淋漓,但好歹是止住了下滑。
“五哥?”陆采莼奋力从雪地里挣坐起来,轻轻唤白玉堂。
见怀中的人不应,她把手在夜行衣上揩了揩血,才伸两指去探他的呼吸。温热扑在指上,虽然微弱,但好歹是有。耽搁不得,在这寒冷的雪夜里,耳边隐隐听到狼嚎虎啸,她得赶紧下山去。
挥手打开面前挡路的杂草,陆采莼艰难负起白玉堂,深一脚浅一脚地屈膝望下走。坡陡雪深,背上负着的人随着她的脚步缓缓向下滑,她总要拗过手,去稳住他。
垂到自己面前的手臂晃荡,上面的血已凝结作冰,整条臂膀全然僵硬了。陆采莼不愿去细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救白玉堂。
背上人还有微弱的呼吸吐在她脖颈上,陆采莼咬着牙,这一刻,仿佛他的呼吸也是自己的。
终于走出了繁茂的草木树林,来到开阔的路上——野山夜里难辨西东,只能顺着已有的路,望下走。前方黑黢黢看不清情状,怀中的备的火折子已经燃尽了,此后的路都要摸黑走。下山并不比上山轻松,更何况她还另负着一人。
膝盖酸痛无比,腿脚都开始打颤,寒夜中呼气吐气愈发困难,手臂已快搂不住身后的人。身上每一道伤口都比先前痛上数倍,可是眼前还是不能望见山麓的人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