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她时常忍不住忘记自己属下的身份，像和自己闺房好友相处般，絮絮叨叨地向云主讲着自己儿时以及未来暗阁时天南海北遇到的事。
一是她忍不住闷，二是云主听着这些也时常露出白日里没有的笑容。
虽然那笑里，带着些欲盖弥彰的忧思。
——
一个人若是想隐藏自己的行踪，那么天下之大，何处皆可藏身，更何况那两人中有着独步天下的武功。
尽管云锦时握着暗阁遍布天下的情报，但她依旧得不到沈丞和师父的半点踪迹。
后来，她也让暗阁撤回了搜寻两人行踪的势力，她意识到，那两个人，当是刻意躲着她的属下。
虽然她时常收到师父的书信，但信上一般就寥寥写着“勿念”、“安好”这种字眼，她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人的笔迹。
她不明白既然涂壁都会传信给她，那人为何一封信，哪怕一个字也不传给她。
唯一欣慰的是，既然涂壁报了平安，那沈丞在他身边想必也是安好。
她时常自我怀疑，自我否认，然后再努力振作起来，如今支撑她的，就是父母的仇恨和那人或许四年后会回来的可能。
幸而，她没有真的等到四年后，就见到了他。
那是沈丞离开整整两年后。
皇后娘娘云容依旧兴致盎然、不依不饶地每年例行举办百花宴，只不过她不知何时从哪里听了某些花有毒性的说法，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夸张，把插满花的盆栽放得满满当当。而是隔几步放一株，没了那拥挤的感觉，甚至有些赏心悦目。
不得不说，这人都是能进步的。
她这次来，也当说是或许有惊，却不会有险。因为这两年她和凤千程虽然更加剑拔弩张，几乎撕破了脸，但随着越来越多牌的亮出，那人也越发忌惮自己。
尤其是自己透漏出有着证明凤氏皇族身份的东西，凤千程越发不敢在明面上与她对峙。
这场宴会，她当相当从容地度过。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她想过千百种两人重逢时的场面，或许她已香消玉损，深埋地底，或许两人街边重逢，重拾情谊，或许他已抛弃过往，相视一眼转身而去。
可她独独没有想到，会在今天，在在凤千程的身后，时隔整整两年，再次看到他。
那人相貌变了三分，已经完完全全没有少年的感觉，脸庞棱角分明，薄唇微抿，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比两年前更难揣测，一身黑色金边长袍穿在身上，十分合身，那人在一众朝臣中也是鹤立鸡群，让人移不开眼，只不过透着股生人莫近的气场，看着难以接近。
他一进来便吸引了无数女眷的目光，周围几个姑娘已经忍不住发出阵阵赞叹和惊艳。
云锦时从他进门便已经呆在原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男人，手中的酒杯几欲拿捏不住，还是执湘轻声提醒才让她避免了当众失态。
她很快发现了异样。
沈丞进来之后，不仅没有朝她这边看过一眼，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穿着的，是凤朝大臣的官服。
他如今，是凤千程的臣下了吗...
“你看那位，是不是就是一夜之间被陛下提拔为左相的沈轲？”
沈...轲？竟连名字也换了一个吗...
旁边几个少女看着沈丞窃窃私语。
“是吧，陛下来这边都带着他，看来是十分看重这位左相呢。”
“那可不，听说沈相才略无双，一见陛下就帮陛下解决了棘手的麻烦，这才破格提拔。”
“那真是比当年的杜御史更加不凡呢。”
云锦时听着几个姑娘的交流，沉默着看了一眼心虚的执湘。
连几个姑娘都知道的事，暗阁怎么会得不到消息，果然是瞒着她没说。
执湘心中十分忐忑，她十几天前便得了消息，说凤千程新提拔的左相极有可能是沈丞。但是，这人回京城几天都没有来找过云主。
执湘拿着消息纠结了许久才跟陆烛、程瑜商量着没告诉云锦时。
谁能想到凤千程今天竟然带着人直接来了这百花宴！
云锦时显然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同，顿时垂眸，盯着手中的酒水，脸色止不住的苍白下去。
那厢凤千程已经派宫人给几个臣子安排了位置，和女眷这边隔得有些远。
几人落座后，凤千程才笑着道：“朕本来正在书房与爱卿们议事，突然想起皇后这边今日正举办百花宴，便顺道过来凑个热闹，皇后按原本的安排继续便可。”
云容笑容僵硬，百花宴到场的都是女眷，现在一众朝臣过来，这里还是后宫，宫外男子不得入内，这本就坏了规矩。但凤千程是皇帝，什么规矩不得向他低头。
再说了，这里这么多待字闺中的女眷，说不定哪个就看上了皇帝，争着抢着入宫，宫里再出几个争宠的，她气都要气死。
这简直是大麻烦！
云容心里发火，却怎么也不敢说凤千程的不是的，掐着座椅缓缓放松自己的表情，做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陛下说的是。那臣妾就继续刚才的内容了。”
凤千程颔首，往云锦时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看了看端坐在旁边漠然饮酒的沈丞，露出一个若有所思地表情。
虽然沈丞如今向他投了诚，甚至为了表示诚意替他拔除了许多被敌人安插在朝堂中的势力，甚至许诺他会设法夺过云锦时那可以证明皇室血脉的东西，这让他很是满意。
毕竟得到那东西后把云锦时除掉，朝堂上的反对势力又一一拔除，他也能安稳坐住这个皇位。
但是他总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两年前那一战沈丞也是在的，虽说沈丞说他早已与云锦时决裂，离开京城两年，近期才回来。说云锦时差点致她于死地，他对她只有仇恨，与他是一条战线。
但是，他辛辛苦苦坐上这个皇位，随时都面临着性命的威胁，一堆人对他虎视眈眈，这又是关乎他性命的东西，他还是不得不防。
而今天，便是他试探的第一步。
第35章 相见不识
“朕尤记得，两年前的百花宴，云家小姐一首古琴曲技惊四座，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再观瞻一次，也好给朕的爱卿们饱饱耳福。”
云锦时正在那独自胸闷气短，听到那让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声音提到自己，不由得怒从心起。她猛地抓起酒杯，将杯中满满的酒液一饮而尽。
愣是没有回凤千程的话。
旁边的小姑娘被她这漠视皇权大不敬的样子吓得不起，哆哆嗦嗦拽了拽她的袖子：
“云姐姐，陛下唤你呢。”
“做什么？”云锦时正在那烦着呢，感觉到有人拽自己的衣袖顿时扬高了声音斥道。
凤千程说话的时候宫殿内就已经陷入了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这看了过来。
她的声音本就好听，就算提高了，也如呦呦鹿鸣，悦耳至极。
倒是那小姑娘被她的眼神一扫，吓得坐到了地上。
凤千程倒是极有耐心，他在臣属面前一向都是温润和气的模样，少有气极的表情，此刻也是笑意不减：“云小姐是否是未听清朕的话？”
云锦时这才像如梦初醒一般，直愣愣地看向皇帝，那眼神中带着惊恐，又有不敢直视圣颜的胆怯，把“没听到皇帝说话”应有的表情表现得惟妙惟肖，几乎骗过了在场所有人。
当然总有那么几个人熟悉云锦时到发指的地步，譬如化名为沈轲的左相沈丞。
他并未往云锦时的方向落下一个目光，只是捏着酒杯，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小物什，嘴角轻轻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拒人千里的冷淡有一瞬的消减，他低头抿了抿那酒酿。
不过，这细微的表情旁人是注意不到的。
执湘敏锐地发现，自从沈丞出现在百花宴后，云主虽然看起来更低沉了，却多了许多生气，若是之前，她肯定疲于和凤千程演戏。
哎。
“陛下，臣女惶恐，近日偶尔耳鸣目盲，的确是没有听清陛下的话。不知可否请陛下再重复一遍？”
普天之下，要求皇帝再说一遍的，怕是只有云锦时了。
凤千程笑容如风，心里却阴沉不定，他的确想除掉云锦时，如今不能动，让她出丑被罚也能让他心情愉悦，可这人行为语言看上去荒唐不敬，若是真算起来还是太过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