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苏巍才跟傅酒酒解释:“我们去长途客运车站。”
傅酒酒一头雾水:“去那儿干什么?”
苏巍说:“昨天你说,王援朝现在失去女儿失去老婆失去外孙女,孤身一人,又已经帮外孙女报了仇,会不会觉得心事已了,跑去大渔山自杀。这个观点提醒了我,让我想到一件事情,王援朝真的心事已了吗?所以我让金戈找人帮我查了一件事情。”
傅酒酒好奇:“什么事情?”
苏巍说:“关于王援朝女儿王丽晶的那场车祸。”
“查出来的结果显示,车祸发生在十四年前,是一场醉驾导致的交通事故,王丽晶当场死亡,而肇事者李岩仅仅被判7年有期徒刑,李岩在服刑六年零三个月后,因为服刑表现优异,早已经于2012年出狱。”
傅酒酒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觉得王援朝会去找李岩报仇?”
苏巍点点头:“颜晶晶和王援朝毫无关系,王援朝之所以杀叶远大,是因为颜晶晶的死让王援朝联想到了女儿的死,如果他会因为这种联想而杀人,又有什么理由放过李岩呢?叶远大并没有直接杀害颜晶晶,而不过是对颜晶晶的死毫无愧疚并大放厥词,罪不至死,但王援朝偏偏杀了他,以王援朝的赎罪观,他更应该杀了李岩,为女儿报仇。”
傅酒酒问:“那为什么要去长途客运车站?”
苏巍说:“我让人帮忙查了一下李岩现在的下落。李岩不是本地人,当年车祸时是在老家和临江市之间往返跑运输。出狱后他就回了老家,他的老家在距离临江市200公里外的泽溪市。”
“王援朝家里没有车,他也不会开车。从临江到泽溪,有两种公交路线,一是火车二是长途客车,火车需要实名购票,我猜他不会冒这个险,果然,我们没有查询到他的铁路购票记录,那么他应该会是乘坐长途客车。”
“泽溪是个小地方,和临江之间的长途客车班次不多。每天只发六班车,首班是上午九点,末班是下午五点半。”
“马青的遇害时间判断是在昨天晚上七点左右,所以王援朝昨天绝不可能赶上最后一班客车,他要想去泽溪,只能搭今天的班车,现在是早晨六点,距离首班车发车还有三个小时,他肯定还在临江市内!”
他们赶到临江市长途客运车站的时候,正好是早晨八点半。
李群和顾秋也早已经到了,正在检票口等他们。
为免打草惊蛇,他们每人买了一张九点钟从临江到泽溪的客车票,以乘客身份过安检,过安检时,检票员嘴里不停念叨着:“快点快点,还有不到半小时就发车了。”
过了检票口,几个人佯装乘客,神色寻常地上了车,眼睛却打量着车里的每一个乘客。
视线扫过倒数第二排右边靠窗位子上的人,苏巍的眼睛一亮。
头发斑白,浓眉虎目,旁边的空位上放着一个双肩包——不是王援朝又是谁?
他微微侧脸,对身后的组员们使一个眼色,大步走到王援朝身边,朗声问王援朝:“大爷,这儿有人吗?”
王援朝看他一眼,把包拿起来抱在怀里,让出座位。
苏巍道一声谢坐下来,紧接着,老陈和顾秋坐在了前面的位子上,傅酒酒和金戈、李群也坐在了靠门口的位子上。
苏巍和王援朝搭讪:“大爷,您也去泽溪市啊,去那儿干什么?老家在那儿吗?”
王援朝默然不语,半天,才说:“私事。”
苏巍微微一笑:“我跟您不一样,我是为公事。”
话音未落,只听见咔哒一声,苏巍干脆利落地用手铐铐住了王援朝的手腕。
前面傅酒酒、顾秋、老陈、金戈和李群也哗地站了起来。
考虑到王援朝当过兵,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和武力值,苏巍才做出了这样的三级布阵安排,防止王援朝逃脱。
让他们意外的是,王援朝没有逃脱,他甚至没有挣扎。
看着手腕上的手铐,他只是惨淡地一笑:“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王援朝杀害叶远大和马青,纯属苏巍的推理,但实际有效的证据是没有的,所以也只能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带王援朝回警局。
本以为还有一块硬骨头要啃,没想到王援朝竟然痛快招认了。
根据他的供认,警察在他的背包里找到了杀害叶远大、马青和预备杀害李岩的凶器。
他招认的作案过程也与重案组的推测没有太大出入。
杀叶远大,确实是因为联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女儿王丽晶。
“那一天,我在殡仪馆给海藻办后事,看到隔壁有一家也在办丧事,女孩儿的名字也带一个晶字,就进去看一眼,那一眼把我心疼坏了,那女孩真年轻啊,才二十五岁,马上要结婚了,躺在那里栩栩如生的,她的父母在旁边哭着喊她的小名,晶晶,晶晶,我好像看着自己的晶晶又死了一回。我的晶晶走那年也才二十五岁,也马上就要结婚了,要不是那个该死的李岩,要不是他……”
顾秋怯怯地插嘴:“在我们查到的档案里,您的女儿王丽晶女士一生未婚,您也说,她在去世前马上就要结婚了,那么王海藻是您的亲外孙女吗?”
王援朝点点头,两行眼泪从眼窝里溢出来,流淌进皮肤纵横的沟壑里:“是,海藻是我的亲外孙女,都怪我,要不是我,晶晶也不会死的那么早。”
第71章 城鱼与羔羊(20)
王援朝出生在1950年,年龄只比共和国小一岁,是跟随共和国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同呼吸共命运,这六个字用来形容王援朝和共和国的关系,再恰当不过。
他的人生,和共和国一起,被各种各样的大事件耽误着。
1950年,抗美援朝爆发,这一年出生的王援朝被父母取名援朝。
1966年,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口号中,王援朝被迫中断学业,跟随着一群和他一样的半大孩子,跑去农村,成为了一名知青。
知青点的日子很苦,并且没有盼头,在那时,参军当兵是一条逃离知青点的好道路,但好走的路往往普通人很难有机会到达路口,王援朝很幸运,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去到新疆,成为了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份子。
复员后,他回到临江市时,已经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大龄青年”。
少年时代,在学校里,在知青点,在新疆,王援朝不是没有过令他心动的姑娘:一个叫红梅的同班女孩有漂亮的麻花辫,活像《红灯记》里的女主角铁梅;一个叫卫红的女知青,吹得一手好口琴,《喀秋莎》的旋律在他的脑海中好多年回荡不散;一个叫阿依慕的新疆女孩,人如其名,有月光一样皎洁的面孔,她粉色的面纱一角随风撩到王援朝的鼻尖,淡淡的香粉气至今仍在王援朝回忆里萦绕……
像一叶浮萍随水流到处漂荡,王援朝最后没和任何一个女孩在一起。
直到1978年,王援朝才在车间领导的介绍下,和同在船厂工作的播音室员工林萍结了婚。
那一年计划生育正式成为基本国策,政府大力提倡晚婚晚育,于是,两个人直到1980年,王援朝30岁那年,才生了孩子。
是个女孩,就是王丽晶。
王丽晶从小就是个聪明懂事又倔强的女孩子,她书读的好,也是学校里的文艺标兵,活泼开朗,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
王援朝和妻子很欣慰,生了这样一个省心的女儿,什么都不需要为她操心。
直到王丽晶读大二的那一年,她突然恋爱了。
恋爱没有什么,但是,她的恋爱对象和她根本不配——是一个小混混。
那是上世纪90年代末,香港文化在内地方兴未艾,大量涌入的影视作品,《古惑仔》《黑社会》《男儿本色》《天若有情》,虽然只是艺术作品,但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混淆了某些世界观尚未定型,不能很好地区分艺术和现实的年轻人的头脑。他们看不到电影里黑社会的下场,只看到被美化的恶行,一直人人喊打的小混混们也从影视剧里给自己搞了顶高帽子戴上,自封有情有义的江湖人。
王丽晶的男朋友叫张勇,是一个修摩托车的小混混。
年轻女孩子是很奇怪的,他们的大脑和眼睛里仿佛自带滤镜,看不到真相,仅靠几个相似的元素,就可以把完全性质不同的东西画上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