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警察哥哥”四个字,傅酒酒心里膈应,按捺不住地说:“你贵庚啊,瞎喊什么哥哥。”
女人飞一个媚眼给苏巍:“我二十九,哥哥你呢?”
傅酒酒突然如鲠在喉。
原来她才二十九……她比苏巍还要小,但看上去满身风尘,活像她和苏巍的长辈。
傅酒酒默默走出去,走到办公室,问老陈要了烟和打火机,又折返回审讯室,把烟和打火机丢给女人。
女人如获至宝地抽出一根烟衔上,点燃后猛吸一口,含含混混地向傅酒酒道谢:“谢谢警花妹妹。”
她吐一口烟,说:“好了,问吧。”
苏巍说:“你自称是杀死叶远大的凶手,先交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吧。”
“我?我叫连玉凤,华溪市人,乡下的,今年二十九岁,来临江市十三年了,之前在发廊工作,具体职业,那个,有这么年轻的警花妹妹在我也不好意思说,警察哥哥你懂吧?”
傅酒酒的眉角青筋一跳。
她还真是个失足妇女!
苏巍点点头:“说一下你杀害叶远大的原因和经过吧。”
连玉凤吐一口烟,舔一舔嘴唇,交换一下双腿的位置:“原因很简单,我们之间有感情纠葛,他是我的老情人,一直承诺说会娶我,但全是骗人的,前两天我听他说要和前妻复合,非常生气,所以就杀了他。”
听上去动机倒也合情合理,根据叶远大同事孙继洲的说法,叶远大和前妻离婚的原因也是因为叶欣荣,而不是感情问题,叶远大死后,前妻也在帮忙操持后事,可见夫妻感情犹存。叶欣荣入狱后叶远大想和前妻复合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巍不动声色道:“好,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
“第一,既然你和叶远大是老情人,那你大可以约他去一个隐蔽的地点动手,为什么要在望潮港大酒楼?那天是跨年夜,酒楼里人流如织,你不怕被人撞见吗?”
连玉凤再次交换双腿交叉:“很简单啊,自从他打算和前妻复合后,就开始装三贞九烈的好男人了,连我的电话都不肯接,我又怎么能把他约出来呢?”
苏巍点点头:“好,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会在跨年夜去望潮港大酒楼的?”
连玉凤说:“我跟踪了他。”
苏巍追问道:“你是怎么杀的他?具体时间,凶器,作案手法,请一一说清楚。”
连玉凤舔一舔嘴唇:“时间是12月31号的晚上,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晚饭的点,凶器是一把水果刀,我跟踪他进了男厕所,然后从里面反锁上门,等在隔间外面,趁他从隔间出来,没有防备的时候冲上去一刀刺在了他的肚子上,怕他不死,又反复刺了十几刀。”
苏巍的嘴角微微一挑。
傅酒酒轻吐了一口气。
她不是凶手,她是来冒领杀人罪的。
叶远大是先被人用毛巾捂住口鼻勒住脖颈,然后被锐器割喉杀害的,连玉凤所描述的杀人方法,与叶远大的情况完全不符。
其实第一眼见到她,傅酒酒就不相信她会是杀人凶手。
连玉凤不过是纤纤弱弱的一个女人,而叶远大却是身高将近一米八的高壮大汉,仅凭连玉凤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瞬间制服叶远大把他杀害,且不让外面的人注意到异常?
果然,她连作案过程都讲不清,什么捅了十七八刀,下午孙继洲也是这么说的,八成是案情在民间流传时被夸大扭曲,而连玉凤描述的就是她听到的传闻。
苏巍追问道:“那,水果刀呢?”
连玉凤嗤地一笑:“警察哥哥,你当我是傻的?凶器当然早就丢掉啦,扔进了江里,现在估计已经飘进大海里了吧。”
苏巍微微一笑:“不,凶器没有飘进大海,凶器根本就不存在……你在撒谎,你根本就不是杀叶远大的凶手。”
连玉凤慌了:“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苏巍道:“就凭你描述的作案过程根本不对,什么捅了十几刀,叶远大是被一刀割喉致死的。而且,望潮港的老板说,当晚所有食客都是提前预约的,我们这里有预约名单,名单里可没有一位叫连玉凤的女士,还是说,你是和别人一起来的,预订的是你的朋友,如果是这样,你不妨指出来,哪位是你的朋友?”
说完这番话,他往椅背上一靠,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连玉凤。
连玉凤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半天,她终于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喊:“无论杀他的人谁,那个人都是替天行道,都是为民除害,我乐意替他顶罪,你们就不能让我替他顶罪吗!”
苏巍长叹一口气:“杀人的是叶远大的弟弟叶欣荣,不是叶远大,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被私刑处死。”
连玉凤冷笑一声:“你以为,叶远大是什么好东西?他和他弟弟一样,都是坏胚子,都该下地狱!”
第66章 城鱼与羔羊(15)
连玉凤是华溪乡下人。
华溪是一个距离临江市大约八百公里的县级市,对于临江人来说,华溪人这个群体并不陌生,但也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群体。
在临江,有着非常明确的歧视链:旧城人歧视新城人,新城人歧视外地人,而在外地人里,华溪人又是食物链的底端。
无他,华溪是国家级贫困县,当地没有支柱产业,GDP主要依靠劳务输出,而作为离华溪最近的一线城市,临江市接纳了大量的华溪务工者。华溪人在临江主要从事一些服务行业,比如保姆、快递员、外卖员、美容院美甲店小妹……都是一些容易与人发生冲突的职业,再加上临江市某些见不得光的地方里时常出没一些年轻漂亮的华溪女孩,使得临江人对华溪人的偏见更加深重。
而连玉凤从事的职业,就是这最后一种不为人齿的工作。
但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
十三年前,刚来到临江时,她的工作是美容院的按摩师。
是那种有钱的临江本地阿姨最喜欢光顾的美容院,动辄花费上千的做脸、精油按摩……三四个小时做下来,拿到按摩师手里的提成不过几十块钱,上了年纪的老阿姨,身材变形皮肤松弛,甚至散发出人体衰老后特有的异味;住宿由公司提供,租用临江本地人的民房,一间二十平的房子用上下床隔出八个床位,大早晨八个同事轮流使用卫生间,为了上班不迟到,她每天早晨都要提前醒半个小时去抢厕所……但是年轻的连玉凤做这份工作做的很开心,这比在乡下种地赚钱多了,她有一个小而大的梦想:努力工作,成为门店经理,到时候工资就会上涨一大截,就可以有钱在临江市租房子,把女儿接到临江来,临江的教育资源好,即使是打工子弟学校,水平也比华溪本地学校强太多了,等到攒够钱,她可以开一家小按摩店自己当老板……
是的,女儿。
华溪本地不重视教育,尤其是女孩子,大多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就会辍学,或在家种地,或出外打工,但无论选择哪条道路,都会早早结婚。
听到这里,傅酒酒忍不住插嘴:“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规定,女性结婚年龄不得早于20周岁。”
听了她的话,连玉凤哧地一笑:“警花妹妹,你还真是长在温室里的花骨朵啊。”
苏巍轻轻咳一声:“他们有不违反婚姻法的办法。”
连玉凤冲苏巍一笑:“还是警察哥哥了解这个世道。”
婚姻法规定女性结婚年龄不得早于20周岁,华溪人当然不会明着和法律作对,但他们有规避婚姻法的办法,那就是,只办酒,不登记。
但是这个办法,给华溪的女孩子留下了无穷的隐患。
那就是,她的所谓婚姻,随时有男方不认账的风险。
这个风险的大小,最具体的衡量标准就是,女方生出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连玉凤十六岁那年初中毕业来到临江市打工,成为了美容院的一个按摩师,十八岁那年,家人催促她回家结婚,因为华溪的女孩子一旦过了十八岁就“老了”,在婚恋市场就不值钱了。
她只好无奈地回了华溪,嫁给了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见过两面的男人,第二年,连玉凤十九岁的时候生下了孩子,很不幸,孩子是个女孩。
连玉凤的婚姻和其他华溪女孩子一样,只办了酒没有领证,对方一看生的是个女孩,立刻翻脸不认账,连玉凤的婚姻就这样夭折于登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