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
魏邵天点了点头,从打火机背后拆下个追踪器,举在他面前,“那这个呢?”
有如废墟的城市尽头,一座突兀的金顶寺庙,两旁新上漆的佛像神态诡异。要得富,先修寺庙。这样的设定在这片土地上屡见不鲜。
军工车上,魏邵天的双手被塑料条捆在身后,一左一右是两个扛枪的押解民兵,他们捆住了他的手,却没有蒙住他的眼睛。
他原以为厉荣会选个更隐蔽的地方藏身,没想到,他就在金光普照的地方。
果敢武装全由华人组成,整个缅北都是他们的控制区,厉荣控制的民地武与同盟军之间关系匪浅,武装实力可以和政府军叫板,在这里他根本不必躲藏。
凉亭四面都有人站岗驻守,厉荣背对着他,面朝金塔站着。
厉荣的声音低哑,语速缓慢,“从前都是阿雄来同我谈,什么时候换的人?”
魏邵天答:“是厉哥的消息太慢。”
“你一个人来的?”
“我有手有脚,来谈生意而已,难道要带一队保镖招摇过市?”
“义哥如今在哪里?”
“在蒲甘。”
魏邵天补充了一句,“如果一个月前你来赴约,也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厉荣只问了他这三个问题。三个问题,足够摸清一个人的底,他对他的兴趣也只有这么多。
他转过身来,和所有人想象的不同,厉荣有一张略带些儒生气质的脸,肤色不黑,脸面干净没有胡须。他的个子不高,身材也偏瘦,手里拄着一把象牙制的拐杖。
“看得出义哥很心疼你。可是怎么办,我厉荣只认钱,不认人。你走漏了风声,让警方端掉了城寨,等于砍掉我的一只手指。少了一根手指,对我的生活没有影响,但是我心里……不够解气。”
魏邵天镇静答:“城寨的事情,我可以解释。”
厉荣很淡的笑了一下,不再看他,“有人跟我解释过了。”
经幡后头走出一个人,是带着黑皮眼罩的茶拉。
原来城寨的交火中,茶拉没死,逃到了金三角,在山里藏了足足一个月,才靠水路的人走消息和厉荣搭上了线。茶拉是魏秉义的头马近臣,厉荣自然是见过他的。
魏邵天明白了。原来魏邵雄给他下的套子,在这里。
茶拉手里握着刀,寒刃折射出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阿添,见到我你很失望吧?”
魏邵天哼笑,“你能活着跟我说话,我很吃惊。”
厉荣从一开始就打算好要袖手旁观,抬步走下亭台,“你们两个人的恩怨,自己清。赢了的那个人,才有资格跟我谈。”
阿乐在山里蹲了有两个钟头,小腿也麻了,他跟着追踪器一路过来,找到了这座掩藏在城郊林子里的废弃厂房,外头有守卫,是训练过的民兵。
厂房只有一个出入口,两个人在门口守着,两个人在屋顶放风。
又过了一刻钟,门口的守卫相约去买宵夜,屋顶上跳下来一个人回守入口,阿乐知道现在是最佳时机,于是从袋子里摸出麻-醉-枪,对准屋顶上正抽着烟的民兵,一枪中喉。三秒后,那人昏倒在地,楼下的人听见动静,大喊了两声没有回应,正准备要跳上屋顶,阿乐从后头飞身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地。
四个人干不过,但放倒两个人还不是问题。阿乐气喘吁吁的起身,用斧头把铁门的门锁砸开。厂房里有一股恶臭,里头有人声,但没有光,阿乐拧开手电筒,只见里面蹲着三十来个人,手电的光打在他们脸上,强光让他们睁不开眼睛,本能的用手遮挡。
里头多是男人,有的已饿的面黄肌瘦,阿乐一张张脸扫过去,没有魏邵天。
厂房中的人,只有一个看起来衣着还算干净,阿乐走过去把那人拽起来搜身,最后在袖章底下摸到了那枚追踪器。
他把追踪器握在手里,骂了一声,“妈的。”
缩在墙边的人颤抖着声音问:“你……是谁,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吗?”
阿乐没功夫理会他们,深山里没信号,他跃上屋顶,拔出无线电的天线,“是民团赌场,这里非法拘禁了三十来个中国人。”
收了线,阿乐又踢了躺尸在屋顶的人一脚,毫无反应,于是纵身跳回厂房里,“跑的动的就跑,跑不动的在这等着,有人会来救你们出去。”
第58章
姐告,阿乐将人送到对岸,转头就上了车。
他刚发动车子,穿着军装的指挥官追上来,拍打越野车的车窗。阿乐摇下窗。
“一旦过了境,没人能支援你。如果双方动武,那就是缅甸内政……”
阿乐打断他,“这是我们离厉荣最近的一次,能不能抓到他,就看这一回了。”
“要抓厉荣是持久战,所有的担子不应由你一个人扛。”
“我不是一个人。”
阿乐的目光静静盯住前方的公路,“我兄弟还在那边,我必须去。”
指挥官咬牙捶了一拳车门,几番转头,手却始终趴在窗沿上。
“你怎么就这么倔?就不能服从一次指挥?”
阿乐不为所动,他有他所坚信的东西。
来硬的不行,指挥官叹一口气,道:“你知道厉荣的老婆是怎么死的吗?二十年前,厉荣有心脱离掸邦自立门户,但老毒王不许他分走一杯羹,那次交火,根本就是他串通同盟军演的戏,好揭竿而起,再将祸端栽赃到老丈人头上。他老婆被乱枪打成了筛子……厉荣这个人,已经穷凶极恶,他连自己的老婆都下得去狠手,落到他手上是什么后果,你难道不清楚?”
“我清楚。”
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铲平这条毒路,已不知有多少人赔上了性命,永远都会有下一个牺牲的人。不是他,就是别人。
阿乐握紧了方向盘,“给我一个机会。”
他要抓厉荣,不为洗清前罪,只求心中安宁,与世无愧。
指挥官深吸一口气,真挚的说道:“阿乐,你听我说,你现在是有家的人,只要回头就可以功成身退。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想恢复名誉?”
阿乐望着他,目中坦荡如砥,“这四个字曾经对我很重要。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五年前,他的枪伤恢复后,阿添签下卖身契换他离开城寨。
那天,阿添开车送他离开城寨,车子经过从前他们来过无数次的镇子,阿添停下来,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给警察做线人,差点把命都搭上,是为了什么?”
这五年,他一直在暗中给警方报信,阿添一直都知道他的秘密。但直到离开城寨的这一天,他们才有了这场对话。
那时他回答:“为了赎罪。”
阿添笑了,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两个字。他告诉他,上帝从没有告诉世人赎罪的办法,它只告诉世人,要把罪恶遮盖起来。
有罪的人永远无法被圣洁的神所接纳。活着,是无间炼狱,死了,他们上不了天堂。
赎罪,只是人们用来自我欺骗的借口。而上帝始终睁着眼睛,目睹一切。
厉荣收走了枪械后离开,后山成为了他们的斗兽场。
茶拉狰狞地笑了下,“阿添,你不是信誓旦旦发过誓,怎么,也有走这条老路一天?”
“不像你,只知道当走狗。今天叫契爷,明天叫厉哥,够孬种。”
魏邵天活动了下解除禁锢的手腕,“离开了城寨,你什么都不是。”
茶拉不会蠢到一个人来,他带了两个不入流的帮手,要放倒他们不是难事。茶拉唯一的优势是有刀,而他手无寸铁。
魏邵天清楚,他现在是一匹孤狼,久斗只会耗死自己。
他扫一眼茶拉身后的黑影,脱掉外套扔在一旁,“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一对三,没有枪,胜率对半。
魏邵天用五分力解决了两个帮手,一个拧脖,一个直击太阳穴,昏死在地。他喘过气节省体力,因为还不到重头戏。
茶拉观战多时,用大拇指蹭过刀锋,“阿添,可以嘛。”
魏邵天无视他的挑衅,先发制人。
但茶拉出招阴狠,当初魏秉义养他带领民兵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茶拉来之前嗑了药,见到仇人更是杀心上脑,每一次出刀都十分狠戾,直往他的要害,几个回合交手,魏邵天占不了一点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