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哪怕是天上人,锁在他身边,就是他的!是他先来招惹他的。
“我想清楚了,她到底在哪?
我可不相信她那样的人,会甘心活着被你抓住。”
不知何时,叶文已经吃完了,此时的他,没有平日的随心散懒,眼里满是认真的看着楚钰。
“她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哪怕让你放弃自由!你也想救他。”
楚钰的眼睛眯起来,透露着危险的契机。
“是,她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是我一辈子的责任。
我必须救她!”
叶文身子忍不住有些战栗,却仍然挺直着腰板说。
“好,一言为定,希望你到时候落子无悔。”
回忆(三)
锁链解开了,叶文片刻不停的赶向漠北,他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后他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叶文一向重信,一诺千金。
所以楚钰并不担心他会违约,但他依然跟在他的身后,知道是一回事,可想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就在远处观望着叶文,看他把那个人埋进深深的土里,一举一动带着浓烈的悲伤,仿佛天崩地裂了。
可是叶文什么也没有说,就在他到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活不成了。
叶文手里拿着虎符和一块玉,他想,我恐怕是要违约了。
父亲,您是早早就料到了如今吗?
我没能完成你的嘱托,没有照顾好妹妹,甚至,她根本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哥哥。
我可真的是个失败的人。
什么三岁神童,什么世家光荣,什么被寄予了全国的希望,全都是假的!假的!我就是如此一个没用的人,连自己的妹妹都没能护住!这样的我,这样懦弱无能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能够当你的哥哥呢?
我亲爱的妹妹。
你是为周国而死的,是整个周国的荣耀,哥哥为你而骄傲,我亲爱的妹妹。
放心,哥哥一定会为你复仇的。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永别了,但愿你来生出生在平常人家,不落入阴谋诡计当中,平安幸福,一生顺遂。”。 他在坟前拜了三拜,缓缓起身,他知道,在不远处,有人正看着他,
“对不起了,我恐怕,是又要失约了。”
叶文低声呢喃,声音很轻,被风一吹飘散四方,唯独没有吹到那个想听的人耳里。
他翻身上马,一路纵越,像竖起一身的鳞甲,整个人变得内敛成熟。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楚钰还沉浸在美梦里,叶文已经十分清醒了,他凭着令牌进宫,觐见皇帝。
奉上楚国的半块虎符后,他成为一名将军,前去西北与齐国作战。
刀光血影的日子很不好熬,他看着昨日勾肩搭背的兄弟,今日仓皇死去;看着西北的沙土飞扬,掩盖一层又一层的血与泪;看着落日长烟,漫卷红旗,看着生了锈的兵器,见了底的粮仓,少了人的帐营,和多了的乌鸦,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熬过去,他开始渐渐麻木,杀人如麻。
一场战役接着一场战役,齐国被打下来了,还有许多国家,千千万万场战争等着他。
他从西北转战东北,四面八方地打,指哪打哪,像一柄绝世神兵。
楚王病逝了,这个消息像是散落在风暴中的蒲公英一样飞向了各地,随着新楚王的上位,叶文明白,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楚钰不会放过他的,他这样想。
“孤不会放过你的,哥哥……”,楚钰也这样想。
在这六年里,齐赵韩魏先后归顺,只剩下最难打的硬骨头——秦。
在这个节骨眼上,楚钰是不会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情报让他回去的,因为他不只是楚钰,还是大楚的王!叶文已经成为楚国军权最大的一个人了,他战功赫赫,声名远扬,是人人畏惧的饮血将军,没有谁知道,当初这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写诗作画都能称得上个中好手。
他开始有意识的放慢脚步,故意拖缓回王都的时间,这场战足足打了三年。
秦国的确是一块硬骨头,但在新皇的鼎力支持下,粮食从来不会稀缺,人力也从不会不足,兵器更是常常更换,若不胜,难以服天下之口。
终于要班师回朝了,他阖着眼,有些怀念王都城东的桂花糕了,他虽是周国人,却是在楚国长大的。
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可偏偏那个陪他一起度过的人,却成了他这一生最厌恶的人。
再也不能回到过去了,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了。
曾经的叶哥哥和钰人儿,已经是过去式了。
现在的他,不会再梦到自己被发现内应的身份,被严刑拷打的场景,也不会再梦见自己偷偷爬上藏书阁去读书的日子,更不会梦见自己与楚钰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了。
如今的他从腥风血雨里走来,梦里也全是刀光剑影,是同胞的鲜血,是敌人的残肢,是战友染血的盔甲,是在凛冽北风中飘扬的大旗。
从前的归属,从今的信仰都已经被毁去,如今的归途,如今的信念都在重新重塑。
回忆(四)
叶文望着远处巍峨的王都,扶了扶脸上的鬼面具,神情莫测。
阔别九年,他又回到这里。
当初的他,无权无势,在王权的手底下,只能是蝼蚁,毫无反抗的余地。
如今的他,用了九年的时间去布局,一步步的筹谋,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大军驻扎在城外,几个领头的将领前去庆功宴,叶文是军队的主帅,自然也不例外。
城中场景与当初大不相同,街道上的人行走有一定的规章制度,像被傀儡线牵制的傀儡。
失去了往日热闹的吆喝,失去了匆匆聚集的人群的私语,失去了一股生的活力,仿佛整个城市没有了灵魂,只剩下一具忙碌的躯壳。
这个城市是如此,楚钰其人也是如此。
他身形瘦削,像是内里只剩一副骨架的支撑着,外面只剩一层皮裹着。
这些年他也听说,楚钰常年寻仙问药。
多半是吃多了那些害人的东西,成了这副模样!他敛下心上的担忧,又深深唾弃自己。
宴会开始后,歌女和舞女从场外进来,声乐开始响起,这种靡靡之音,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
楚钰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不再发声,他挺直了背,脸却有些微微苍白,很快他又用手捂住嘴,身后的侍从递上帕子,又从身后打开盒子,递过来一枚药丸。
叶文顿时被那名样貌清秀,又有几分肖似他的侍从吸引住了视线,又忍不住看了他几眼,才把目光转移到药丸上。
楚钰挥手让他下去了,并没有吃。
又招来禁军总管,那是他以前手下刺探情报的头儿,楚钰低声询问了几句,进军总管仍然轻轻摇了摇头,楚钰没多说什么,让他下去了。
又捏起桌上的那个药丸,混着酒水吃了下去。
“听闻陛下身子不好,有总吃些邪门歪道的偏方炼成的丹药,陛下,如今七国刚刚统一,正是需要陛下的时候啊,还请您千万保重身体。”
可千万不要太早死了,否则我布下的局还有些什么意思呢。
叶文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凌将军,如今可不是战场上,在王都,王权最大,这儿可没有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东西。
朕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楚钰很早就注意到了凌轩打量他的视线,此时端详着这人,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凌将军,这里不是战场,用不着你的鬼面具来镇压,还是把面具摘下来在和朕说话。”
凌轩没有迟疑,把面具摘了下来,堂下却响起一阵唏嘘声。
叶文的大半张脸都有不同幅度的烧伤,最严重的是从右眼眉尾到右嘴角的刀伤,深可见骨。
“臣戴鬼面具,虽然也有镇压战场杀气的缘故,但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幅样貌见不得人,怕吓到人。”
当初他为了躲避楚钰的眼线,冒险进宫,用半块虎符换来从军的机会,借着战争的机会,毁去容貌。
如今哪怕是楚钰站在他面前,也是认不出他的。
楚钰顿时有些失望,又仔细看看凌轩的眼,发现与当初那人,再没有一丝相同之处了。
叶文又重新戴上面具,但并没有人指责他。
他发现楚钰喝酒喝得越来越凶了,眼里也渐渐失去清明,叶文知道那药是什么了,一种让人暂时麻痹神经,醉生梦死的东西,却极伤人的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