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正暗自盘算着,忽听得角楼瓦墙处窸窣响动。玄玑立刻拔出同生,指着墙边:“是谁,出来。”
“哎,不打,不打。”只见一只白色笠帽从围墙青瓦处顶了出来:“姑娘且住手。”
玄玑见一女子从外墙翻出:“你是...前来听学的女修?”
“藏色散人,惊扰了。”藏色散人仰着脸冲玄玑笑着。
玄玑听完,收了剑:“你好生奇怪,有门你不走,为何翻墙?你可知翻墙入户,触犯蓝氏家规,是要受罚的。”
“自然知道。”藏色散人跨坐在屋顶上,见玄玑生得貌美,声音温柔,便与她攀谈起来:“我若走了正门,撞上你们蓝二公子,还不得立刻把我拎到戒律堂,用戒鞭打我个半死啊。这云深不知处禁止夜行,禁止喧哗,禁止疾行。你们那个家规啊,禁这个,禁那个。这云深不知处还有什么不禁的吗?”玄玑听她说话有趣,便笑道:“你可不知,蓝二公子连你也一并禁了呢。”
“哼,蓝二那古板公子也是奇怪,年级轻轻留什么胡子,看着比他师叔都年长许多。等本姑娘哪天脾气来了,定要将他那胡子剪个精光。”藏色散人气哼哼地说着。
“玄玑,藏色散人,你们做什么?”
玄玑一愣,立刻拱手揖礼:“蓝二公子。我们...”
“不必说了。”蓝启仁一拂袖:“我刚从山门巡视回来,便听得你们在这边嬉笑。玄玑,当初怎么叮嘱蓝氏女修的,你全然忘了吗?”
“玄玑知错,自愿领罚。”
“喂喂喂,二公子,此事与玄玑姑娘无关。我知道云深不知处不可无端玩笑,是我主动说了许多话来招惹玄玑姑娘的。”玄玑急忙辩解。
“休要多言。”蓝启仁满脸温怒:“卯时已过,你一年轻姑娘还在外玩耍,成何体统。卯时不回云深不知处,触犯蓝氏家规。翻墙入户,触犯蓝氏家规。玄玑不遵教导,触犯蓝氏家规。你二人今夜就在这规训石前,面壁跪坐,静思己过。玄玑,你可认罚?”
玄玑拱手肃立:“玄玑知错,甘愿领罚。”
“哎,你这人古怪,哪有人主动认罚的?你....”
“藏色散人,你可认罚?”
藏色散人听得蓝启仁声音温怒,便立刻软了三分:“啊....呃...我也认。”
此时已入深夜,众人都已睡下了,四下极静,灯火所剩极少。从寒潭冷水泛起的雾气萦绕着整个云深不知处。
“嘿,你这姑娘虽然古怪,却也肯讲义气。倒与我十分合得来。”藏色散人跪坐在规训石前冲着旁边的玄玑说着。
“缘是我的错,本不该与你嬉笑的。不怪蓝二公子生气。”
“玄玑姑娘......呃呃.....你是姑苏人士吗?”藏色散人发觉无聊,便找了个话题。
“你叫我玄玑吧,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玄玑答道:“我原是琅琊人,仙门小族,不值一提。”
“琅琊?”藏色散人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哎,听闻琅琊有一个修鬼道,嗜人血的大魔头,叫什么琅琊白氏的妙常道人。你可曾见过?”
玄玑心下一震:“世人说?世人说得也不见得十分真。都是不明原委,人云亦云罢了。”
“呃?”藏色散人疑虑问了句
“哦哦,我只是仙门小族,自然没有见过。只听闻那妙常道人最是残暴非常,我也怕的很。”玄玑说道
“那你的道术是有仙师相授,还是父母相传?”
“我自出生便被父母所弃,是师尊抚养我长大。”
“那你师尊待你好么?”藏色散人抚摸着袖子上抱山散人亲手绣的驱阴符,脱口而问。
“说来也好笑,他只长我八岁,师尊抱我回来时,他不过也是个孩童。”玄玑抚摸着鬓边的龙胆花,自顾自说着,仿佛全然没有听到:“师祖带大了师尊,师尊带大了我,后来啊师尊就娶了师娘,师娘脾气虽然爆,却待我极好。师尊每日教我诵读,教我剑术道法,还教我画符咒。师娘每日教我洒扫农活,没办法啊,她只是个凡俗农家女,没有灵力,教不了我其他。”玄玑似魔怔了一般,自言自语:“师娘病了,病的很重很重,师尊真的很爱师娘,他为了师娘.....。”玄玑突然回了神,立刻收了口,自己也不知,为何说了这许多。
却只见,藏色散人已然半倚着规训石朦胧睡去了。
玄玑望着夜雾缭绕的云深不知处,思绪袅袅,仿佛回到了从前的琅琊:
田埂处,师尊正打理着开着正盛的龙胆花,撷了开的最盛的两朵,一朵别在了一旁做绣工的师娘鬓边,一朵别在了自己鬓边。用手指点着自己额头,笑着:“再不好生练习刀法,明日便不带你去集市买糖人了。“
堂屋里,师娘尖声唤着自己的名字,拿着新做的衣服比量着:“这臭丫头,个子蹿的这样快,衣服才做了又得改。”
庭院里,师娘推搡着自己冲着师尊告状:“看看你那好徒弟,把庄子上的男娃打了个遍。邻门莫大娘刚带着小儿子来找我,说咱玄玑欺负人家。我说尽了好话道歉,我不管了,今日你必得好好教训这丫头。”师尊在一旁宠溺着笑着:“夫人莫要动气,什么要紧,咱们玄玑可是女娃。”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把饴糖:“去吧,好生吃了玩去。”
还是庭院里,烈火焚野,满山满谷的血水残骸,腥臭混着烧焦的气味。玄玑跑到已是一片狼藉的庭院,从地上扶起满身血污的师尊,师尊撑着最后一口气息,低声说着:“玄玑,我的玄玑,师尊和师娘再也不能照顾你了。你....你要记得....。”
“是,师尊,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和师娘报仇的。”
“不,不..不要报仇。”说着又是一口鲜血渗出:“你要记得,师尊和师娘什么都不想,只想我们的玄玑活着,好好活着,无论怎样都要活着,平平淡淡,做一世俗人。”
“师尊,师娘~”玄玑声嘶力竭地喊着,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师尊的手缓缓向前蠕动,似乎想要抓住另一边满是血污的断臂残尸:“忍冬,莫怕。咱夫妻二人一道走,就不冷清了。”师尊的眼睛沁出了鲜血,但是他的眼睛始终望着师娘,再也没有合上。
玄玑想着,又是一阵心腹悸痛,急忙静心凝神,往事不可追思。玄玑跪坐在规训石前,看着仙山意境,暗自发誓:“师尊师娘,玄玑有朝一日定让这云深不知处残尸遍野,流血漂橹,我要让整个修真界给师尊师娘殉葬。”
☆、青蘅君
云深不知处的日子十分恬淡安静,时间不觉得也快了许多。不知不觉,各世家弟子前来听学已有月余。藏色散人自从被蓝启仁罚面壁思过之后,行动收敛了许多,每日中规中矩听课下学,玩笑常有,却在不见得用蓝启仁的佩剑刨野菜撵兔子了。玄玑同藏色散人一同面壁一夜,藏色散人早将玄玑视为患难之交,与她格外亲厚。每日下学必来她值守处,与她玩耍。玄玑也见她天真有趣,故也不排斥。蓝启仁自那日罚过二人之后,发觉藏色散人未藏祸心。人也不坏,深觉自己的做法有些太过。再见藏色散人与同门玩笑时,只要不甚过分,他都不再去理会什么。
这日下学,藏色散人在后门角楼没有找到玄玑,只听得铮铮琴音,便顺着音响寻去,
“哎,小古怪。”藏色散人从石山后跳出来,挤在玄玑身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弹琴?”
“咦,是你呀。吓我一跳。”玄玑转头:“宗主昨日刚指点了音律,这后山幽静,刚好可以平心静气,练习音律。”
“这琴不常见,可也是青蘅君赠与你的?”藏色散人低声笑着。
“是”玄玑低下头,脸微微红着:“这不过是平常古琴罢了,没什么稀奇。”
“我看不是,这琴体玲珑通透,音色琤琮明脆,绝非凡物,定是一品法器。”藏色散人摩挲着琴身:“可有名字吗?”
“嗯,宗主说,这叫山盟。”
“山盟古琴?”藏色散人不觉讶然:“蓝氏习音律,常以乐器为刃,伤人于音色。闻得青蘅君有一箫名冰息,有一古琴名山盟,有一古瑟名海誓,还有一佩剑名结心。均乃上上品灵器。”又抿着嘴冲着玄玑笑着:“如今他把这古琴赠予你,不知我可否有幸,吃上你俩的一盏结亲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