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烈!你去哪儿啊!”
她随着他,又往西头的客房跑。
姚红玉软着脚地看丁烈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黑乎乎的枪,别进后裤腰:“老七,叫埋人!备车!”他拎瘟鸡一样拎起姚红玉,“你带路,带我去搵盈盈。”
「粤:叫上人!带我去找盈盈。」
鬼头七喊了七八个人,因去的是洋人的居住区,所以故意分开走,丁烈手下收了个花姑生的小崽子,没爹,两只瞟女人的眼珠子倒是生得和街上的鬼佬一样碧蓝碧蓝的,巴结丁烈的姿态又尽得前朝遗老的真传。
他们一行人带着姚红玉坐镇公寓对面的咖啡馆,点了两块奶油蛋糕,黄连汤一样苦的咖啡,谁都没动,看着两块蛋糕上的酒渍樱桃,断头一样的,随着奶油塌下来。
鬼头七领了两拨人,人人都带刀,二个在后面垃圾巷里守着消防楼梯,三个跟他一起从仆佣走的后门一路摸上楼,蹲在楼梯间等信号,仆街仔,玩人大嫂,冚家富贵②。
转眼黑车开到,后门打开,白晃晃一个婀娜的人影,不是白盈盈是谁。
丁烈立即想上去,但西崽有点心眼:“烈哥!另一个重未到咗!”
「粤:烈哥!还有一个没到呢!」
捉贼捉赃,抓奸成双,姚红玉被一左一右夹在卡座里:“哪儿是还没到呢,人呐,怕不是在车里,就已经在楼上了。”
丁烈的每一分钟都过得煎熬:“几耐呀?”
「粤:多久了?」
“烈哥,啱过一分钟。”
「粤:一分钟了。」
“而家几耐呀?”
「粤:现在多久了?」
“三……三分钟……”
“我早就说了,人已经在楼上了,说不定啊,这会儿功夫衣服都脱光了……”
“你同我收声!”一只白瓷的咖啡杯咔哒裂出一道缝隙,黑色的液体在桌上,毒一样散开,“契弟!唔再等喇,同我上去!”
「粤:你给我住口!混蛋!不等了,跟我上去!」
杀气腾腾的一群人冲过来,看门的阿三吓一跳。
但他认得姚红玉,祁先生塞给他一笔可观的小费,讲她是客人,是卡洛斯先生的小姨子,又见她身边跟的是个碧蓝眼睛巴结客气的西崽,他一个洋人况且低声下气,阿三眼睛都没斜一下,就放他们过去。
姚红玉不着急走,立在门口,装迷糊:“我阿姐家是几楼来着?”
阿三铁板一样的面孔即刻软化:“大小姐和先生住在四楼,拐角数过去第五间。”他大概不太会笑,殷勤的方式是为他们拉开电梯的铁门,“你们不能进去。”为了显示自己于看门的岗位,于这栋高级公寓多少还是有用的,他拦住丁烈,“下人走那边。”他扬下巴颏,指指楼梯。
姚红玉赶在丁烈动怒前狠起面孔,挽他的手腕,阔小姐一样:“怎么,我先生也要走楼梯么?”她抬丁烈的身份,更因姚红玉不允许今日的抓奸有一点点的失误。
电梯格伦格伦把他们一行人往四楼拉,丁烈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经过这一番,耐心已经消磨殆尽,可他就是这样,越残忍越不声响,他要弄死白盈盈的情人,要当着她的面,一刀一刀割开他,或者在他身上,用枪开三个洞,一枪在下边,叫他的玩意儿永生永世不灵;一枪从口中穿过头颅,轰开他的天灵盖;一枪必须在心脏,而这一切,他都要白盈盈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他甚至忘记了,这把装了八颗子弹的枪,是洪爷交给他派大用处的。
“谁啊?”雕花木门里切切实实响起男人的声音。
鬼头七他们都聚过来了,铜门锁咔哒打开,门就被几个男人撞得弹到墙壁,卡洛斯跌倒在地,来不及系紧腰带的红丝绒浴袍芭蕉皮一样敞开,姚红玉惊叫着捂上眼,他刚从浴室洗了热水澡出来,来不及擦干的身子一片红一片白,是肉体刚拔出情欲的颜色。
丁烈往他两腿中间那个疲软的玩意上看,鬼佬的那东西也和他们的个头一样,总要欺中国人一头。
他把手摁到背后,摸到一支冰冷的,沉甸甸的手枪,准备随时拔出来,在他身上开第一个洞。
白盈盈闻声跑出来,头一句话,先喊:“卡洛斯!”
“砰”的一声,那一枪调头,打在了丁烈自己的心上。
① 挖肉罗疮生:形容本来无事,自找麻烦。
② 冚家富贵:全家死光。
第33章
姚红玉立刻扑过去:“阿烈,不行啊,不能开枪!”
被她这么一嚷嚷,丁烈后腰上的枪也藏不住了,白盈盈惊恐地挡在卡洛斯的身前,这种存心袒护的举动刺痛丁烈的神经,妒火攻心:“畀我拉开佢哋!”他拔枪。
「粤:给我拉开他们俩!」
打开保险栓的手枪顶住白盈盈脖颈的大动脉,丁烈反倒没了那个勇气:“你……”
他的眼睛克制不住地往白盈盈的身上沉重地刑讯,山清水秀的头发,一点毛不起,旗袍新式的领子又高又挺,三粒莲子心大小的扣子系得牢牢靠靠,特别那张唇,丁烈的拇指恶意地玩弄白盈盈的两瓣嘴唇,要弄花她的妆容,仿佛是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坏心思,他庆幸自己的果断,在他赶到前,她仍清白完整属于他一人。
他的心平静下来,只是不死心要问:“你……有冇?”
他要听她亲口否认,如果她没有……丁烈掐她脖子的手放松了些,只要她说没有,今天的事,他全都可以作罢。
许久未见的两个人,在这样的情势下,才有机会仔细看一看彼此,也许是枪和手掌横扼在咽喉上,白盈盈眼眶潮湿地望着丁烈,她爱过的男人,眉眼、鼻子、脾气秉性,和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出入,可又恍惚是换了一个全然不认得的人那样陌生遥远。
真的太久了,久到很多恩爱都成了回忆里的临摹,早已记不得最初的样子。
丁烈的手颤栗:“讲吖……你有冇……”
「粤:说啊……你有没有……」
危险的问答,回答的是与否连着生与死,一切尚未发生,丁烈已为盈盈杜撰好了一个不太光彩,极其残忍的结局,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她的漂亮面孔会在无情的枪管下崩得四分五裂,脑浆溅在白奶油一样的壁纸上,好像蛋糕上滚落的那颗红樱桃一样,缓缓滚下来,这场面恐怖又凄美,越想要控制住手里枪越害怕,怕枪走火,怕抖动的手指,一不小心就扣下扳机。
他要杀她,白盈盈意识到这点,反而不怨他了,原来吃情爱苦头的人也不是她一个,她伸手,轻轻碰触丁烈绷紧的手臂,倏地,衣服下头的肌肉猝然抽动。
丁烈的瞳孔急剧放大,她不说是与否,亦不为自己辩解,只是笑,笑容里有临别的意味,仿佛把余生的灿烂都留在这一瞬里:“我而家至相信,你有咁钟意我。”
「粤:我现在才相信,你有这么喜欢我。」
她是要以死明志,证明她的清白!丁烈登时就后悔,扔开枪,痛苦地大吼一声:“老七!畀我将个鬼佬杀咗!”
「粤:给我把那个鬼佬杀了!」
“唔啊,唔喐佢!”白盈盈突然挣扎。
「粤:不要,别动他!」
“喐手吖!杀咗佢!”
「粤:手动啊!杀了他!」
僵持不下的时候,枪声响起来了,丁烈抱着白盈盈倒在边上,墙上一枚散着火药焦臭的弹孔,姚红玉手里握着枪,泪眼婆娑地摇头:“我……我就是想把枪捡起来,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走火了……”
巨响引来走廊上的骚动,女子踩着小高跟疾如风地冲进来,是金桂:“这是怎么了?!”她哪儿是好欺负的,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宰猪似的被摁在地上,泼脾气一刻上来,撞开几个男人扶起她的心肝,张口就骂,“你哋呢班烂仔眼内喇,仲有冇王法啊!人蠢无药医,医番都变白痴,光天化日,竟然够胆喺度喐手杀人,来啊!喐手吖!杀我啊!我又睇下今日你哋边个够胆!”
「粤:你们这群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居然有胆子在这里动手杀人了!来啊,杀我啊,我倒要看看今天你们谁敢?!」
她打屋里瞪了一圈,看到拿枪的姚红玉:“啊,你就是那个小狐狸精啊?是你动的手?你可真够歹毒的,抢了别人的男人不算,还想要盈盈的性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