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钟执星点头,他抿了口荞麦茶,重新看向俞眠的眼神还是很淡,但因为他眉骨长得低,眼眶又深邃,导致他的眼神看起来又好像很阴郁幽深的样子,“非演不可?”
俞眠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讷讷地回了句:“……啊?”
“那种引诱男人的戏份。”
——啊,原来如此。
俞眠对着钟执星无可挑剔的脸,终于明白了钟执星想要和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钟执星应该是斟酌良久了,他答复俞眠的时候不假思索,口齿清晰,让人不得不好奇,在真正说出口之前,这句话他到底腹诽了有多少次。
但很快这个问题就被更多因此浮现的其他念头挤开了。
原来钟执星不止陪着林佳怡,剧情也稍微看了点啊。
是从哪里开始看的呢,会觉得他的演技不好或者奇怪吗。
那种引诱男人的戏份……应该会让恶心同性恋的钟执星感官不适吧。
……
火锅店里很暖,但缥缈升腾的烟气里,俞眠的脸却苍白得过分明显。他被苍白脸色衬得更红的嘴唇缓缓扯动,声线低哑得像是刚刚痛哭过一场。
“恶心到你了吧。”俞眠嘴唇的弧度明明是笑容的样子,看起来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大概是对自己的状态毫不知情的,因为他还在执着地维持笑容,“但是关你什么事。”
俞眠或许是以为努力做出嘴角上扬的弧度,看起来就比较接近胜利者的姿态。
钟执星并没有半点想要伤害俞眠的意思,他明白要和好如初很难,所以钟执星希望至少他们能够重新回到和平相处的状态。
但钟执星没料到俞眠如今的心思敏感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他只是看不过俞眠顶着那张漂亮纯洁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些全然不适合他的,做作又风情的样子,去引诱那个分明对他居心不良的高霁。
那只是表演——钟执星当然是明白的。但是他依然不希望俞眠的演技,造成那个高霁往后更加不知收敛、自作多情的麻烦场面。
可俞眠像是又很伤心的样子,只留下那两句他自以为语气足够生硬的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完全没有想要给钟执星解释争辩的机会。
钟执星可以确定,在他目前为止的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经历过这么无措堂皇的时刻。
他面对过泪流满面的俞眠,但今日未落泪的俞眠看起来却好像比掉眼泪的时候要伤心更多。
钟执星感受到很陌生很强烈的慌乱感,正毫无规律地流窜在他身体里。胸口的位置好像有只隐形的手,正肆无忌惮地攥着钟执星的心脏把玩,又像是握着一把有点钝的刀,漫不经心地往钟执星的心上戳弄着。
让钟执星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很深刻真切的心悸感觉。
这或许是因为无意间出口伤人而遭受的良知谴责?
钟执星提着排了快一个钟头的队才买到的草莓罐子戚风蛋糕,在回公寓的路上反复自省。乘电梯上楼的时候钟执星长吁一口气,只愿俞眠吃了钟执星特意给他买的,他这段时间最爱吃的甜点后,可以别再露出那么伤心的表情,也原谅钟执星的有口无心。
解锁进门,俞眠的卧室果然房门紧闭,钟执星把蛋糕放进冰箱,而后回卧室拿了睡衣,准备洗过澡后再尝试和俞眠谈谈。
钟执星卧室里没有独立卫浴,一开始租房的时候,他便将有独立卫浴的那间房让给了俞眠,自己则使用储藏室旁的共用浴室。
浴室同钟执星平常习惯的那般,只拉开一条细小的缝隙,钟执星看着隔着一层米黄色浴帘的磨砂玻璃门门缝透出的灯光,不由得开始回想自己出门前是否忘了关灯。
心不在焉的钟执星微蹙着眉拉开了浴室门,伴随着细碎的开门声,除了愈发明朗地向钟执星投来的光线以外,还有意料之外的,俞眠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恐慌无措的眼神。
钟执星脑袋里轰隆一声,头脑构造仿佛霎时被威力惊人的炸弹毁坏,直接造成了钟执星的脑筋停止转动、思维无法运作的惨烈结果。
浅色蜂蜜一般的灯光由上流下,淌在俞眠那张尖削精致但此刻显得异常慌乱的脸上,细致描绘出少年纤细单薄的肩颈线条,平直明显的锁骨被暖色光线勾勒得更漂亮,顺着一小片白/皙平坦的胸膛往下,是一条完美包裹住俞眠身体的,制作尚算精良的黑色抹胸小礼服。
钟执星的视线经过蓬松的黑纱裙摆下露出的纤瘦小腿,最终停在俞眠脚上那双略显宽松的灰色棉拖上,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俞眠的眼眶迅速泛红,原本没有的羞耻和迟滞到来的后悔,全在钟执星突然出现的这一刻诞生。它们凝聚成岩浆一样炽烈的热流,飞速流窜在衣着单薄的俞眠的血液里,转瞬之间就把他整个人烫红了。
裸露出来的皮肤尤其明显。
俞眠想要逃,但是面无表情的钟执星就挡在门边,他只站在那里,就已经夺走了俞眠所有的镇定和勇气——
他真的不想再从钟执星眼里看到厌恶,也害怕再从钟执星口中听到伤人自尊的话。
俞眠怕得要死,也后悔得要命,他不该因为只有共用浴室里有全身镜,便心存侥幸,带上演出服在这里面试穿,还自我暗示这绝不可能会被发现。
如今看来,俞眠在钟执星面前,运气确实不行。
他不仅会酒后出丑,就连清醒的时候,也要面对这种无地自容的场面。
俞眠急得想哭,但又不想再在钟执星面前丢脸,他用力忍着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湿热水汽,动作微颤但强装镇定地拿起放在一旁的衣物。俞眠正拎着先前换下的羽绒大衣往身上套,想自欺欺人地装出一种无事发生的平静,始终沉默的钟执星忽然开了口。
“俞眠,”钟执星撩起那双天生的过分冷淡的眼,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快哭出来的俞眠脸上,“这是话剧的演出服?”
钟执星的语气很淡,俞眠无法从中得知明确的喜恶。他穿好大衣,双手紧紧环在胸前抱着其他衣物,很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
俞眠被钟执星幽深阴鸷的眼神看得心生惊惧,他慢慢接近被拉开一半的浴室门,很小声地叫钟执星,“我想回房间了,你让一让……”
钟执星没让,他忽然伸手攥住俞眠的右手小臂,在俞眠躲闪惊慌的眼神里低声问:“你要穿着这个给那么多人看?”
“你疯了吗。”
第8章
今年的冬至和圣诞节靠得很近,俞眠明明记得自己才刚被高霁和夏明韵强迫吃下两个甜得可怕的汤圆,转瞬间就过了一天,然后又收到了他俩以及另外几个他叫得出名字的社员送的苹果。
俞眠排练结束后便抱着放置苹果的小纸箱准备离开,临近期末,在投入到夏明韵的话剧任务之余,他还得保留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给最重要的学业,所以不参加此次社团举办的平安夜通宵唱K活动。
他今年在节日方面有些意外的迟钝,连给同学的回礼都没来得及准备,从排练室出来之后,俞眠一边下楼一边给送了他平安果的人挨个发了微信红包。
圣诞的氛围在年轻人间好像永远浓烈。俞眠打了车,透过明净的车窗观赏着街上的风景。街灯通亮,人群热闹,好像因为节日的降临,每个人都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年末的夜很冷,俞眠下车后几乎没有停顿,即刻头也不回地进了酒店。
俞眠最近愈发感知到自身的无用,像是面对钟执星和他之间的尴尬关系,俞眠除了逃避躲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好更体面的办法。
酒店的床很大很软,但俞眠认床很严重,即便带上了平时抱着睡觉的绵羊抱枕也于事无补,所以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极度差劲。住在酒店的这些夜晚,俞眠不是难以入睡,就是在很浅的睡眠里,反反复复地做着很近似的,几乎没有区别的梦。
有时是梦见自己被深灰色的云托在薄雾朦胧的半空,俞眠用尽方法驱散雾霭,当视野好不容易重回清明,俞眠身下那朵阴沉沉的云便也随之销毁,而后来不及反应的俞眠就那样毫无准备地坠落深不见底的悬崖。
有时会梦见钟执星,但梦里面看不清钟执星的脸,只有模糊的身形轮廓,和一把俞眠很是心动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