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怀孕之后,心境就不一样了。
一切不再是假设,是未来,是幻想。而是真真切切的决定,将要发生的现实。
每一步都如此清晰可见,再也不是畅想冀望的时候。
霍骄开始胆怯犹豫了。
她也不过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的心境。霍承纲再料事如神,又怎么能料到霍骄突如其来改变呢。
*
董谦玉推开门,霍骄抱着汤婆子警惕的从被子里抬起头,纤骨瘦弱,让人说不上来的怜惜。
霍骄的头发不过是绞了半干,从太湖寒水里被捞上来后,她就被霍承纲捂在被子里。大夫来提醒后,才带贺骄去泡了个热水澡,匆匆将人擦干抱上床。
霍骄还记得是董谦玉跳进湖水里救了自己,“董大人,你怎么来了。”
董谦玉心里一酸,脱鞋床上隔着被子拥抱住霍骄道:“我怕你冷,我来陪你躺会儿。”
霍骄到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合适,只是担心董谦玉冷,催他走道:“不用了,我抱着汤婆子暖的很。人已经慢慢缓过来了,你小心冻到脚。”
床榻内侧还堆着三床横被,董谦玉伸臂一拉盖住自己和霍骄,又给她加了床被子,他道:“这样就不冷了。”
霍骄无奈,她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都长大了,你这样怕是不合适吧。”
“霍先生让我来的。”董谦玉少年嗓音轻笑道:“你放心,霍先生不会误会你的。”
她哪是这个意思!
霍骄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将汤婆子推出被子给他。黑暗被窝里暖意滚来,董谦玉触到织布锦缎,上面还残留着温柔的暖意,和汤婆子的滚烫不一样。
董谦玉慢慢讲汤婆子捂在心上,搂紧霍骄。两人仿若小时候一样窃窃私语。
董谦玉道:“姐姐,你腹中有孩子了。你知道吗。”
霍骄身子一僵,董谦玉恍若未查,他枕在霍骄被子上,摩挲着她的腹部,轻轻道:“我也想当舅舅呢。”
董谦玉的声音轻快明亮又温暖,他道:“小时候姐姐背着我做野菜饼。人人都夸你这么小就会上灶台,长大肯定很贤惠能嫁个好婆家。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想让你嫁个好婆家。”
“我舍不得你走,想让你一辈子当我姐姐。”董谦玉叹息一声,“长大后方才觉得。无论你嫁给谁,依然是我的姐姐。”
霍骄有些沉默,她并不喜欢回忆过去。那些对董谦玉而言显得温暖的记忆,在她脑海里都是裹着寒风,让人瑟瑟发抖。
董谦玉轻柔的抚摸着霍骄小腹,柔声道:“姐姐将来的宝宝一定健康又漂亮。”
他道:“你和霍先生都生的这样好看,将来孩子,如果是男孩子一定英俊又帅气。如果是小姑娘,也一定会有许多王孙贵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霍骄想象一下,心里明亮温柔,梨颊攒起浅浅笑意。突然没那么抗拒了。
董谦玉温柔的看着霍骄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梨涡。感慨又怔松道:“我从小就觉得,当你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是,是吗?”
霍骄突然揪紧袖子,董谦玉抱紧她笑道:“当然了。姐姐又温柔又善良,会背着我上下学,会给我做玉米饼,野菜饼。再难吃的的食物,你都能做成干粮。”
董谦玉道:“学堂里多是瞧不起我们姐弟的同窗。我时常哭的难受,是姐姐告诉我做人的道理。说人穷志不穷,莫欺少年短。”
其实那句话该是莫欺少年穷,董六妞听过一次,记了个囫囵。
董谦玉一直觉得董六妞很会教孩子,衣食住行无不仔细。连她最不擅长的读书识字都总能说出一大番道理来。
“姐姐,生下它吧。”董谦玉突然道。
他的眼泪掉在霍骄左脸上,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就像小时候她无数次对自己做的的那样。他哑然道:“放开过往,让你的人生翻篇好吗。”
过去了,都过去了。霍骄无数次这么告诉自己,无数次挣脱不得。
如今乍闻董谦玉这么说,仿若天籁初降。她浅浅呼吸,慢慢的地道:“让我想想,好吗。”
“好!”董谦玉答应的很爽快,他在被子里慢慢握紧霍骄的手,一字一句道:“但是姐姐请你答应我,在你下定决心之前。勿必想想这是你和霍先生的孩子好吗。”
董谦玉突然地道:“虽然霍先生和太子这次稳操胜券,可你有没有想过,皇宫斗争凶险,在一切未敲锤定音前。一切皆会发生,若霍先生和太子功败垂成,你肚子里这个,可能是霍先生在这人世间唯一的血脉。”
他道:“前五城兵马司松海钧和西山大营曹继已经带兵在东门集合。只怕皇上稍加为难楚王,楚王党就要逼宫篡位了。”
霍骄并未在第一时间惊慌,反而冷静的问:“那霍先生和太子现在干什么?”
“给涿州陈家翻案。”
翻案这件事,必须元熙帝来做。解铃还须系铃人,否则无论将来继位的韩霐怎么洗,涿州陈家的声誉都不会恢复如初。
霍承纲和太子韩霐要让全天下人知道,涿州陈家是被楚王党冤枉的。
“难怪霍先生和太子一直再向皇上打感情牌。”霍骄低眉沉思片刻,若她所料不差,楚王党的逼宫是太子和霍先生有意为之。
是为了摧毁元熙帝最后的心理防线,和对楚王的怜惜之情。
霍骄坐起来,推董谦玉道:“董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董谦玉肃然道:“姐姐尽管吩咐。”
“你过来。”霍骄附耳在董谦玉耳旁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
临近早朝时分,元熙帝依依不舍的放下女儿。粗粝的大掌抚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心里怅然无比。
楚王韩霄已经在寒冷的冬季跪在大殿外一个时辰了。他以为元熙帝会质问他什么,没想到父皇只是罚他跪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宫殿大门打开,走出一双金黄龙靴。元熙帝面无表情,威严地对楚王韩霄道:“走吧。”再无他话,大步离开。
清晨的风雪极寒,楚王韩霄俊肆玉润的面庞,衬着嘴唇上乌紫,寒潭亮眸毅光闪烁。他死死盯着父皇身后十二名手持华盖的宫女,紧随其后跟着元熙帝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的司礼监大太监。
皇辇、仪仗队在不远不近的缀在圣驾后面。等着元熙帝随时回心转意,上去迎圣驾。
长春宫宫女头一个低的比一个矮。大家都不敢看俊秀异常的韩霄。病容邪肆的楚王更让人胆颤心惊,难以直视。明明知道楚王韩霄非善类,却仍忍不住脸红心跳。
楚王韩霄冷笑的看着元熙帝,慈父怆然悲恸,踽踽独行于雪地上。身后皇廷侍卫宫女跟了七八十人,背影依然是那么孤独。
高处不胜寒的帝王。一个保护不了自己幼女的帝王……元熙帝蓦然顿住,回头看了楚王韩霄,又看了不远处的太子韩霐。
小公主出生一天就落水,当真没有这个太子哥哥的手笔吗?
元熙帝心里苦苦的,什么都不愿意说,什么都不愿意揭穿。
天家无父子,尔虞我诈之下无亲情。可元熙帝还是要选,要在这两个他并不满意的儿子中,选一个仁厚之人,当天下之主。
该尘埃落定了,否则还有的头破血流。
金銮殿上,清晨光辉照在琉璃金瓦殿上。
元熙帝坐在龙椅上俯视文武百官,大家都知皇上刚得一女,无论心情如何皆堆着满面喜色,这个一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那个一句,恭祝小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平安健康。
元熙帝慢慢品砸了片刻平安健康四字。微微一笑道:“众爱卿平身。”
楚王韩霄紧随元熙帝步伐,却姗姗来迟一炷香。他不加掩饰,趔趄的扶着跛腿进殿,朗声大笑道:“今日大雪积路,孩儿参朝来迟,请父皇恕罪。”
今晨楚王跪的久了,黎明前宫殿外最冷最寒,加上大雪飘扬。楚王韩霄委实冻的不轻,到也不是装的。
元熙帝韩懋之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楚王韩霄刚入殿站稳,工部季时良上前一步,禀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奏,举检同僚窦珉窦大人,私开营器所,秘密锻造武器刀具。借机敛财四十八万两白银不计。请皇上明察严惩。”
楚王韩霄讥讽一笑,果然来了。太子的手段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