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长她近二十岁,年月磨练出来的成熟并不单单长在深沉难测的心智上,还有那超乎常人的自制力。
眼前的女子生有一副玲珑心窍,言行稚趣大胆,颇有几分令人瞠目结舌的直率坦荡,但每每又能将方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既是新奇,细究起来却是一片通透。
若是像她说的,她真是秀女的话,皇帝想了想,哪怕她不愿,他也是一定要将她留在宫中的。
可惜,阴差阳错,他还真成了她的“舅舅”。
他俊雅深沉、暗藏锋锐的眉眼柔和了下来,抬手,揉乱了她的发髻:“楚华啊,算你运气好。”
放在他年轻的时候,锋芒毕露、霸道冷冽,看中的人自然要收入宫中,其他的都不重要;
而这会儿她要是没有嫁人,身份再低也不要紧,左右有他护着,不说万人之上,总能保她一世无忧。
白楚仿佛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又仿佛什么都不懂,歪头粲然一笑:“那我分给您一些吧?”她拉下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两只手将他宽大的手掌握住,然后故意重重晃了两下,“吶!现在我们的运气都很好啦。”
皇帝哑然失笑,才凝聚起来的几缕愁绪霎时间烟消云散,板起脸:“大胆!”
白楚笑靥灿烂不见惧色:“陛下对不起呀,我忘记要经过您的准许才能触碰龙体了。”她大大咧咧地放开手,然后眸光明亮地看向他,“那我现在可以拉您的手么?”
皇帝目光含笑,面容平和中甚至还带着些许柔色,说出话却是字音果断的拒绝:“不行。”
“嗯?”白楚一懵,好奇地问,“为什么?”
皇帝垂眸看她,目光幽邃似海,又宽阔包容:“朕知道你是贪玩,却也该适可而止。”
“若不然,最后造成什么你也承受不了的结果,又要反过来怨朕。”
他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轻叹道:“楚华啊,你要乖一点。”
……
等白楚和双喜回去找上老夫人一行,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所幸老夫人素来爱佛,同普济寺的大师们坐禅,连时光的流逝也感觉不到,还是见着白楚,才猛地发觉已经到该回府的时辰了。
在回程上,老夫人拉着胡曼柔的手要和她同坐一辆马车,白楚乐得单独坐一辆,沈芙沈蓉两姐妹同坐。
普济寺虽然是在京郊外,但来往都是大道,马车悠悠前行,晃动平缓,白楚压着厚厚的绸锦垫子,既柔软又顺滑,加上从怀中的手炉蔓延过来的阵阵暖意,不一会儿就觉着睡意上涌,一手支着额角,懒洋洋地阖目休息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蓦地停了下来,从外头传来了几声马的嘶吼声,将白楚从困倦中唤醒,倏然睁眼,她才坐起来,双喜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白楚能感觉到她手心里细密的汗渍,
“少夫人,”她小心地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惊惧焦灼,“我、我们好像遇上劫道的了。”
劫道?
皇城脚下,还有这么不要命的人?
白楚挑了挑眉,残留的几分睡意顷刻间消散无踪,“老夫人呢?”她记得最前头,首当其冲的就是老夫人和胡曼柔的马车。
双喜声线颤抖,强自定神:“府上的护卫正与他们对峙,暂且还没听着打斗的动静,老夫人应该也是安全的……少夫人,我们该怎么办啊?”
就在两人说话间,车外的动静忽然大了起来,白楚不顾双喜的阻拦,拉开车门前的帷裳,探头朝外头看去。
只见大约六七个黑衣大汉手持大刀,衣衫俱是粗布麻衣,但除了脸上统一的黑面巾,花色各不相同。
乍然看去,确实像是半路劫道的江湖人。
“这是京城沈家的车架,你们这群贼子妄敢刀剑相向,拿脑袋搏钱财,难道也不顾你家中九族亲人了?还不快速速退下!”老夫人素来慈祥雍容的声音浸满了冷意和威胁,沉着出声。
为首男子闻言哈哈大笑:“我等兄弟都是孤家寡人,来去就一条命,还堵得起!”
他旁边另有人扬声附和:“大哥说的是,管你是什么家,老子动就动了!兄弟们,上!”
马车内都是女眷,顾忌就更多了一些。
大约是老夫人方才的话多少慑住了他们,为首的大哥带着两个人守在最前头的马车边虎视眈眈,其余的人都拿着刀,气势汹汹地往后头两架马车来。
有护卫冲上去想阻拦,抬手便是利落的一刀,几乎是还没见血迹溅出来,人就已经倒下去了。
不说娇生贵养的小姐们,就是丫鬟们也没见过这样杀气腾腾的血腥场景,一道道尖锐的尖叫和哭泣声此起彼伏,直冲得人耳畔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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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奔袭
目露凶光的老大语气狠戾:“我知道在场的多是女眷, 有心想怜香惜玉, 但要是谁敢在发出声音大吵大嚷, 就别怪我这粗人手下不留情了!”
众人齐齐收住声音,场面一度冷寂安静, 直到最后那辆马车上,隐约有一声柔弱的呜咽, 虽然不重, 却没逃过围在周边的人的耳朵。
其中一人突然跳上马车, 从里头拽出一个面色惨白、两股战战的小丫鬟,一路几乎是拖拽到为首的老大面前:“大哥,这丫头不老实。”
小丫鬟恐惧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就被老大手上的刀抹了脖子,身形一晃, 了无生息地趴到在地上,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中生机慢慢暗淡。
这下, 众人那就是再害怕, 也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连着当中最镇静的老夫人都忍不住升起几分寒意,这些人心狠手辣, 抬手刀落,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怕不是简单的劫道者。
她语气凝重:“阁下到底要什么?”
那老大哼哼一笑,满是令人胆寒的恶意:“那就要看贵人有什么了!”这句“贵人”明显是在讽刺。
他没有浪费时间与人纠缠的意思,一个眼神过去,方才收住动作悄无声息的手下们又动了起来, 动作更加凶猛,来势汹汹,不光肆意打劫马车上的财物,还有伸手抓人的动作,将一众女眷吓得花容失色。
眼见着有人要冲进来,双喜也不知哪来的胆气,牢牢把住了车门,一边惊慌地转头问白楚:“少夫人,怎么办?!”
白楚撩起旁边的车帘,可以看到身后的车辆上,两名大汉拖着一个人往下拉,车门被打得七零八碎,隐约可见沈芙颤抖着缩成了一团,鬓发凌乱,死死抱着膝盖蜷缩在车厢一角。
那被拉下马车的……不会是沈蓉吧?
她们虽是双胞胎,但都有意识想要跟另一个人区别开来,所以今日一人着红,一人着黄,十分好认。
她眸光一凛,厉声喝道:“住手!”
白楚倏然起身,低声对着双喜嘱咐了几句,她自己则打开车门,侧身避过前来抓她的大掌,冷眸看去:“我知道你们对在场人的身份了如指掌,回去问问你家主子,如果真闹出人命来,他担不担得起?”
见惯了一众被吓破了胆的女眷,乍然对上她平静冷淡的目光,来人不由怔住了,下一秒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话,露在外头的目光迟疑了一瞬,狠声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若是想活命,就下来,把身上的银子首饰都乖乖交出来,别逼老子亲自动手!”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后头已经被拖下马车的沈蓉:“你不想跟她一样吧?”
白楚对他语气中不怀好意的威胁丝毫不买账,凝眸看去:“那是安王是侍妾,你知道么?”
对方大笑道:“什么安王李王的!咱们道上不讲究这个!”
“是么?”白楚勾唇笑道,“这桩还是圣上口谕御赐的姻缘,若是她今日出什么事,打得何止是安王的脸,更是圣上的。”
“你们要钱财,只管拿去就是,却多此一举给自己惹上麻烦,”她侧头往沈蓉的方向看去,“实在令我不得不怀疑你们的真实意图。”
白楚当即迈步就要下马车,那大汉被她的动作一惊,下意识地让开来,使得他背向车厢,电光火石间,双喜猛地抓起马车里的小方桌几,重重撞在他的脑后,大汉庞大的身形瞬间僵住,铜铃似的大眼惊愕地瞪着她,最后支撑不及,无力地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