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半道劫杀之类的阴暗事儿,于自小便手染鲜血的他们而言,司空见惯,想那承元便头一个不会放过自己…现在所能依靠地只有他,塞西尔。”
“我们这是要去哪?”李沚稳下了心绪,不由提高音量倾向身前的男人。
只听这时,他们座下的白驹一声长啸,划破了天际的阴霾。
“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第76章 血族(塞西尔的秘密·
五月月尾的南五台山脚,仰看木槿花已漫山开遍,这方与世无争的秘境,霎时被一丛丛的姹紫嫣红缀得生气盎然。
忽闻“呼哧”两声重喘,白驹徐徐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院落门前。这处深藏于青杨之下的草屋,看着荒败,恐怕是被废弃了许久。
“这段时间得委屈郡主了。”
“不碍事。”李沚四下里环视了一圈,触目所及,郁郁葱葱一望无际,原先焦灼的神色瞬时缓和了不少,待对上塞西尔的目光,于话语间竟是生出些期期艾艾的情态来,“事已至此,还什么郡不郡主的,我既唤你本名,你若不介意,也唤我一声乳名…沚儿可行?”
塞西尔浅浅一笑,径自将缰绳缚上栅栏,未置可否。
李沚交叠的双手暗自紧了紧,忽心下一横再欲开口,却见塞西尔先于她伸手向前指去,“你还记得它吗?”
说来也奇,原本空荡荡的院落竟凭空多出只半人高的小马鹿来。
“它?”
李沚的注意力就此被吸引了过去,又恐怕惊扰到它,便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抬眼打量起不远处的小鹿来,舒展的眉眼不由蹙成了一团,“可是那日我于酒馆门前救下的?”
马鹿异常机敏怕生,可眼前这只正是一反常态地与她亲近,只听“呦呦”几声之后,竟是温顺地伏在了她的脚边。
“这不是普通的马鹿,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说,它是只灵兽。而你于它有救命之恩,现在也算是它救了你,作为善良的回报。”
听塞西尔这么,存于李沚脑海之中的零散印象逐渐具体了起来——
前几日她正好路过朱雀道上的酒馆,见一不足年的小马鹿被几名壮汉合力控制着,死死捆绑于门柱之上,半分动弹不得,看这场面,必是那店家用来招揽来生意的噱头。
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最是不乏多金的,只见没过多会儿,询价者已是络绎不绝,期间几人来回抬着价,大有竞拍的架势。
正是喧闹中,不远处的李沚清楚地看到小马鹿还在挣扎,伴随着有气无力地叫声,而它的目光也正随着那一声又一声无望的哀鸣而暗淡了下去,一时间她的心中酸楚难言。
“慢着,我出一千两。”
于当下的胶着形势下,她一张口便是豪掷千金。旁人听及,哗然之声瞬时此起彼伏,不过多久却是齐齐地默了去。唯有挑头的两个,见对方是一姑娘,也不按规矩继续往上叫价,只一溜浑言浑语招呼着,好不无赖。
李沚挥了挥手,示意人群中的隐卫别急出手,径自笑了一声,反倒是有样学样,佯端起了财大气粗的架势,“一千五百两,还有更高的吗?”
此话一出更是惹得四下里目瞪口呆,即便是那几爱来事儿的,也纷纷噤了声,侧目揣测起她的来头。
“价高者得,这鹿属于姑娘了。”
适此,李沚一举将整鹿买了下来。
“贵客,您要什么吃法?不是跟您吹,我们这儿的厨子,可是长安城里的这个!别的不说,保证和您几个的口味…”那酒家掌柜不知何时走近了他们跟前,正带着一脸媚态,竖起大拇指比划道。
不想话音未落,李沚已随意地挥了挥手,其间意思不言而喻。当下场面甚是尴尬,掌柜也只得讪讪地陪着笑脸,自认讨了个没趣儿。
“下次可别被抓了。”
彼时,人群陆续散开,李沚伸手使了点劲儿,将缚于小鹿身上好几道碗口粗的绳索给解了下来。
略显暗淡的绒毛一如人心底潜藏的那份柔软,她径自抚了两下,便起身嘱托随行侍从将其送回山林,妥帖安置,这才有了当下之言。
“所以,你救我…是因为它?”
李沚问道,却并不想得到肯定的答案。
“是也不是。”
塞西尔回看向她,微扬着下颌答得玄妙。
“啊?”
“这算个什么答案?”李沚暗自嘟哝道,不想,只一愣神的功夫,却见塞西尔已往里走出老远,她方是转身,快走几步跟了进去。
暮色下,清贵的背影在眼前放大,李沚有一瞬的恍惚,本以为熟识了的“塞西尔”,于陡然间变得陌生了开去…这个迷一样的男人,远不只是个画师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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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李沚,啊不,我母亲…他们怎么样了…”
一望千里的原野,野草茵茵,已长至半人高的身量。于那层层叠叠的缝隙之中,摇曳着少女苍白的脸,此刻,她正疲软地挨在男人肩侧,看起来十分虚弱。
温情的画面与辛伊孩提时候的记忆交叠,相似的场景,一般长相的人,讲着不同的故事。
“他们一起度过了半年,我想这半年,该是他们记忆之中最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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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寂寂,于凌晨半昏的月色之下,隐约传来些轻微的响动。
“你要走了?”
北风瑟瑟,李沚猛呵了口气,起手将那一袭大氅紧到下颌,此刻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只觉语气间的起起伏伏,“我方才醒来,发现身旁空落落的…”
塞西尔拾掇着草料的手径自一顿,回头看向照旧立于风口中的李沚,万古不化的眼底竟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柔软来,“天冷,你快回去。”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李沚摇了摇头,紧紧地咬着嘴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塞西尔就像是她的全部。
长安局势未明,亲人安慰堪忧,自己却只得避祸于山野,单凭塞西尔所带来的消息聊以慰藉,可真有一天,连塞西尔都要从她的生命之中生生抽离…她不曾想,亦或是不敢。
这些许的时日里,她与他一道,无疑是快乐的,可于这份实实在在的快乐之中,却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她说不上,明明塞西尔时时刻刻都散发着一种能令人安心的力量,可越往后,她的心却是越发地不安定,这种被未知支配的恐慌已然超越了其他愉悦的情绪,甚嚣尘上。
“对,我做完了所有我所能做的事,再不能卷入你们的纷争之中…”塞西尔低垂着眼眸,注意力落回到了自己的手上,“是时候离开了。”
“我就知道…你…就跟个迷一样,不会属于任何人…”李沚向前走了一步,自嘲地笑了笑。
“别担心,再过半年你的父亲将会获释,虽地位与权利不如从前,到底还保留了晋王的封号…”塞西尔维持着原来的动作,背对着她。
李沚目光怔怔,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模糊。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总会知道这些未知的事儿。”
“我是塞西尔。”
不像是玩笑的玩笑,于当下的情境而言,着事讽刺。这时的塞西尔似是在潜意识里想逃避什么,这是之前的他所不曾有过的。
“我不是问这个…”性格使然,李沚连忙追问道,可仅仅一瞬,她却又主动放弃了这个念头。
“罢了,都不重要了,不管你是什么,我李沚认定了你。”
“认定?你们总会轻易地认定,又总容易轻易地背叛…”塞西尔猝不及防地冷笑了一声,起身往屋里走去,没有人看及他此刻眼中翻涌着的情绪。
“至少我不是,你也说过的,我跟他们不一样,不是吗?”
李沚快跑了几步,一横身,拦在了他的面前。
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浮于表面的笑容却是未变——
“她到底还是听到了?…”
“是啊,郡主殿下当然与他们不一样。”
再等开口,却是言不由衷。
“为什么这么叫我,你之前分明是唤我沚儿的…”
话说一半,却被塞西尔淡淡截断,“如你所说,那是之前。”
“塞西尔!”
她又急又气,委屈,愤恨,恐慌与不舍,如决堤的潮水,理智轰然溃败…她倾身,不管不顾地抱住了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辗转将侧脸紧紧贴在他起伏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