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不是我亲口所说,你都不要信。”
第42章 长生·扶风(二)
“裴家反了!”
众人抬头,只见男子着一身华袿飞髾,年龄约摸二十岁上下,径自推门而入,忧心忡忡。
“怎么着,又反了?虽说无风不起浪,但浪哪能是这么个打法啊?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哈哈哈…”
“可不,上回是王家,上上回是袁家,连带着韦家薛家卢家也都挨个反了一遍,再有下回该是萧家,还是谢家呢?”
“我赌谢家。”
“你小子几个意思,是看不上我姑丈萧家不成?”
“哈哈哈…陆兄说笑了…”
彼时的厢房雅间,正是温香软玉,烟雾缭绕,那几个公子哥儿插科打诨两句,便笑作一团。
“谁跟你们开玩笑!真反了!”
“你说什么?”
众人这才隐约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性,几乎齐声道。
“广陵那儿•••听说已经起兵了!”
“广陵?”
“是…江沉?”
“…”
内有直隶军,外有扬州,青州,荆州,雍州驻军,九州顷刻去了四州,里应外合之下,裴家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北上荆州,南下吴越,两条战线同时铺开,进展地出奇顺利。
原定的作战计划是于金陵一决胜负,却不料青州同荆州军北上取道扶风时,对上了冀州主力,适此久攻不下,耽搁数日,已渐成僵持态势。
“冀州军素来骁勇善战,此番更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裴映声位于上首,如炬的目光在沙盘之中游走。
“扶风位于秦川腹地,易守难攻,从这几日作战的情况来看,我军全无优势。”
居右而坐的江沉随之开口,他的语速不快,却是字字切中要害——
“但若金陵城破,冀州自会松动。”
二人目光相交的瞬间,心领神会。
“殷宁,你怎么看?”
上座者再复向其下首看去,沉吟着问道。
“末将与大将军意见相同。”
殷宁作答,铿锵有力。
裴映声手握空拳,无意识地扣击着桌案,一时间,众人只闻“嗒嗒…”作响,胜负成败似乎就在此俯仰之间。
“传我令,抽调在冀三万兵力,南下支援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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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大军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所至之处,若摧枯拉朽,分崩离析。待兵临城下,皇城内里已乱做一团。
“回陛下,江府上上下下都搜过了,未见裴苑冷。”
年轻天子瞬时沉默了,隔着帘幕,看不清他此时满脸的倦意和恼怒。
“陛下,这…”
“再搜,他们定还未出城。”
此时,兵士们已然全副武装,整个皇城剑拔弩张,严阵以待,由此窥得一斑。
又见那退出大殿的将领,来不及揩去额前的汗珠即刻发号施令:“搜,哪怕将金陵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人给我找出来。”
“裴映声啊,到底是朕低估了,你的心可真是够狠的,竟连唯一的亲人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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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巷里,破旧的箩筐东倒西歪着,隐约看得其中一个晃动了两下。再凑近些,似乎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江…”
不远处火光冲天,方经历了九死一生,又是一路猛跑的裴苑冷,这才躲进相对安全的角落,得以喘上一口气来。
她仓皇回头,霎时对上那人的熟悉的眉眼,这般好看的眉眼还会有谁?喜难自禁的她,再是无暇考虑其他,话到嘴边已脱口了半句…却见那蒙面男子冲她使了个眼色,同时比出噤声的手势,她便生生将那“沉”字又咽了回去。
“你们去那边,剩下的跟我来。”
“搜仔细了,犄角旮旯都不要放过。”
“是…”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待脚步声渐远,裴苑冷迟疑了片刻,小声说道。
裴苑冷可不傻,其实于许久之前她就已察觉到了异样,只是自己不愿相信更不愿说破罢了。
可是今日事已至此,她照旧是忍不住试探上一句。
“嗯。”
江沉点了下头,目光之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转念再看已难寻觅。
裴苑冷轻舒了一口气,决定就此打住,从今往后也不再多问。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何必为自己多添烦恼,是吧?
故而待她再度开口,已是话锋一转——
“江沉,那我现在该去哪儿?”
江沉垂着眸,低声答道。
“敦煌郡。”
“敦煌?”
“那里都是我的亲信,况且…”
“况且什么?”
“没什么。”
况且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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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依旧黄沙大漠,单调地令人窒息,却也是这般的纯粹,纯粹地远离了阴谋战乱的漩涡。
自古争天下,从来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虽未曾见过战争的残酷,但江沉身上的数十道伤疤,却是她亲眼所见,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每一道都看得她心惊胆战。
江沉,他那样鲜活的人,怎么能永世掩埋于那枯骨之中?
侍女们都说,她往后可是长公主的命数,当真是贵不可言。
什么劳什子的长公主?
什么劳什子的荣华富贵?
她都不要了!
只要江沉能平安归来…“我只要…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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泱泱九州,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乃是铁律。不过谁都未曾料到,仅过了一年,就有一方锁定了胜局。
输赢好坏先且不论,对裴苑冷而言,她心心念念的江沉回来了,这便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
别看是三百六十五天,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归根结底得看你是怎么过的。要说有情人远隔山海,生死茫茫,那可比之前枯木桩子一百来年的腐烂史还要漫长上许多。
再说回江沉,此遭他不是功败垂成,退守故地,也不是功成名就,拜将封侯,更不是名利双收,转而特装逼地远去天涯,而是——
做了断!
回这片他最熟悉的土地,与他曾经过命扶持的袍泽做出该有的决断与取舍。
至于是哪位倒霉的袍泽?
且看今朝破云剑寒光所向——
地广人稀的古雍州,多的是决战的“胜地”,您要看中输赢胜负,就得找处谷地提前埋伏起来,您要讲求道义情面,得!咱就找片空地,淋漓尽致地打上一仗。
瞅着眼前正是两军对垒,旌旗招摇,声势这般的浩荡,明显是为后者。
“江沉。”
远远听得人语,只见裴映声立马横枪,稳于军前。
“你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了吧?自你同我结盟的那日起?”
那头的江沉擐甲挥戈,眉目舒朗,用从容如常的神色替代言语,回答了他。
“可曾后悔?”
“永远不会。”
裴苑冷闻言清朗一笑,扬声道:“江沉,我早说过你会是最好的兄弟,也将是最好的对手。”
这时,战鼓骤然擂起,只听他一声清喝纵马疾去,反手挥出乌金□□,正照着江沉的命门猛地扎去,那是一击必杀的狠决。
霎时间,□□已近在咫尺,直扑面门的冷光在江沉的瞳孔之中激荡沉淀。
当日他肯帮他,不过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他要杀他,也不过应了那句“狡兔死,走狗烹”。
争霸之事本就无任何道义可言,即便他留他一时,日后的下场与那韩信,彭越,英布之流又会有什么分别?
“铿…”只见那梅花亮银枪应声一拦,在江沉蹙眉的同时,腕间猛地发力,旋即便是一通始料不及的疾走扎挑,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亮晃晃的枪头如行云流水般舞动旋转着,宛如游龙惊凤,直教人眼花缭乱,殊不知在那光影明灭间,江沉转而已占得了先机…日升月落,刀起枪落,明的暗的,凝固的流淌的…浓重的血腥蒙蔽了双眼,充斥着耳鼻,令人作呕。
世人只知,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整整两天两夜,后人也由此为素材编纂了不少的话折子,当然,若是登台,演至前头即可,后头的可没人爱看。
月光下,无限拉长的背影,落于尸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