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只一点,她不能惹是生非,今日这桩事…仿佛不好断论,有几分她为逞口舌之快引火烧身的意味在…“我家就在前头不远,江大人军务繁忙,本应不劳相烦。”
言下之意再是明显不过,江沉果然特贴心地及时心领神会,颔首道:“那便就此别过。”
“江大人,有缘再会。”裴苑冷长舒一口气,嘴角勾起,透着狡黠,心中暗自笃定——
“江沉,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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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说,你这老丈怎的也不看着点路。”
次日清晨,方是在花圃园子里闲溜达的裴苑冷,一个不留意撞着些什么,猛地退了几步,定睛一看,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虽是他撞得自己,却反被自己撞倒在地。
“可是无碍?”
老者怕是摔得不轻,倒在地上一时间没作答应,裴苑冷忙屏退凶神恶煞的左右,自个儿上前几步一番探看。
老者倒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没个支撑好似站不起来。
“你们,将这老丈扶起来。”
“是!”左右一声吼,院落抖三抖。
裴苑冷蹙眉喝到:“小声一点,我又不聋!还有你们给我轻着点,不要伤着老人家。”
“是~”二人这回非常有默契,齐齐捏着嗓子应道。
“都给我好好说话,又不是做贼!”
左右闻言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眼神,大约在说,“这小姑奶奶可真难伺候。”
“这是什么?”
裴苑冷忽看见老者护在怀中那一叠花花绿绿的物什,她新奇着开口问道。
“回小姐,这是驴皮影。”
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那阴魂不散追着看俩主角看白戏的楚州,今日的这番举动,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知道,昨日我方看过。”裴苑冷粲然一笑,顿时来了兴致,“真精致,老丈的手可是巧的很啊!”
“小姐若是喜欢…”
“可以借去耍玩…”后几字未及出口,已生生断在楚州口中,只听这老大不客气的裴苑冷如是道——
“不用不用,老丈送我这个便可,多了我也无甚用处不是?”楚州顶着一头黑线顺她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正是那化身斜眼歪嘴巨蟒的辛伊。
裴苑冷,她的品味可真…清奇。
这时的裴苑冷刚是接过驴皮影道了谢,蓦得远远瞥见几个人影掠过,将辛伊往袖里随意一揣便径自追了过去。
“哥哥,可是要出去?”
“嗯,江沉新官上任,关系到驻地换防,扬州的情况自是较之雍州复杂得多,我有必要去提点一番。”
裴苑冷一听此言,霎时就来了劲儿,大声道,“我也要去!”
“胡闹!”话音未落,却被裴映声一语驳回。
“哥…我可以扮作你的侍从,保证…我保证不会露馅的…”
“不行。”
“哥…”
“你等等我…”
人声渐远,再是听不分明,恍惚间好似传来辛伊沉闷的一声长吁短叹。
第39章 长生·广陵(四)
“哥…”
“裴大人,您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小的向来机敏。”
说话的正是那一身卫军打扮的裴苑冷,相较于阴沉着脸的裴映声,她的喜笑眉飞于一堆寒光甲胄之中显得格外扎眼。
裴映声虽位及太尉,统管天下兵马大权在握,偏生拿自家小妹是毫无办法。
“嬉皮笑脸的,像什么样子?”
裴映声瞥了一眼,旋即沉声呵斥道。
“是。”
裴苑冷学着他的样子沉下脸去。
竟是开起他的玩笑来了?
裴映一时间哭笑不得,他这妹妹是该需要好好管教一番了,指不定日后惹出什么祸端来。
他复看了眼正是鱼目混珠于卫兵队伍中的裴苑冷,脸蛋虽是异常的白净稚嫩,身量却已然长齐,即便在清一色的儿郎之中倒也不显得矮小。
在旁人看来,这位裴国公府上的小姐似乎有些娇蛮任性,不过裴映声清楚他这妹妹实是大智若愚,于大是大非上并不含糊。
日后倘若真同江沉一处儿,一个天真可爱,一个沉稳持重,倒确实是般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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辕门,军旗猎猎,深垒高壁。
“江都督。”
“裴大人。”
二人甫一碰面,相对一揖一笑,颇有几分旧识挚友的意味,裴苑冷原以为她这哥哥同她一般,对江沉单是欣赏罢了,殊不知他们竟私下里交情甚笃。这遭,她更是有理由黏着哥哥了。
再看那裴苑冷正是混在队尾,因隔了老远,她看不清江沉的面容,只见今日的他不同那日一身便服的随意,而是齐整穿戴着相应品阶的玄色甲胄,当风立于队列之首,昂藏之仪,醒目异常。
“短短两日,两地换防竟能进展的如此顺利,江都督实是功不可没。”
裴映声环视一圈,目光所及,轻卒锐兵,威风八面,足以窥得其治军之严,面上的欣赏之色一时显露无余。
“哥,其实是大半日…昨儿我亲眼所见,江沉他还在衍春楼喝茶听戏来着…”
见自己不亲轻易夸人的哥哥对江沉竟是如此地不吝溢美之词,裴苑冷不由心下一阵雀跃,即便如此,她还不忘暗自补充上一句。
“裴大人谬赞,此乃下官职责所在。”
二人又是说了许多,论及公事,实在无甚听头,裴苑冷便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起来。
“小姐,您的头别扭来扭去,怪显眼的…”
身旁的中年士官小声提醒道,出府前,裴映声曾下令,命他这一路之上时刻约束着裴苑冷。
谁人不知这是个顶烫手的差事,说是约束,但这小祖宗重不得轻不得的,怎么个约束法?
不过,现下这金科玉律的,他即便是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一口应下。
裴苑冷听闻此言,自是不过心,却见江沉的目光正朝着这头看来,吓得她忙肃穆正色,霎时间便站得笔挺。
动作之快,反应之敏捷,令从军二十余年的兵士也不由为之一愣。
前头的二人又是讲了几句,忽是话锋一转,提到了战马上头。
大约是说,江沉驻守雍州之时,曾从大宛及月氏两国采购过一批宝马,现多数已被驯地妥妥帖帖的,单剩着几匹性子特别乖戾的。此番调动,这一批宝马也是随军至此。
裴映声一听便来了兴趣,即刻提议将马牵出来过过眼。
不仅是他,裴苑冷也是伸长了脖子拭目以待,比起在礼乐诗书上的平庸,射箭御马才算显示出了她的天赋,到底是从“太尉世家”出来的不是,自是不能辱没了祖上的名号。
不过片刻,远远地听闻几声马啸,她锃亮的目光旋即循声而去。
“这方是汗血宝马?”她于心中暗道。
不同于中原地区所盛产的高头大马,这批西域宝马却是个挨个的体型纤细,毛色鲜艳油亮。
“汗血宝马?”
果然是兄妹,当真是心意相通,这头疑惑未消,那头的裴映声已替她问了出来。
汗血宝马虽早在西汉就已零星引入中原,但因各种主观原因及客观因素,到了本朝竟是近乎消声灭迹,连带他们这般的官家子弟都无缘得见。
“是。”
江沉颔首应道。
“哦?”裴映声一经听闻,便兴意盎然地朝那几匹马走去。
“裴大人,此马虽已被驯化,但骨子里的野性尤在,恐会伤到大人。”江沉见状,及时开口劝阻道。
“无妨。”
这时的裴映声已走进了领头那匹看上去最为精壮的宝马,径自打量一番,神色颇是惊艳地伸手抚上宝马弯曲高昂的颈部,不想,手下的马却突然受惊,只听一声长啸,前蹄猛地高高抬起,疾驰狂奔着就朝裴苑冷所在的队列冲来。
场面瞬时失控,只见千钧一发之记,裴苑冷倒也不含糊,一跃而起,扑在了马背之上,将手伸直一把够过缰绳,顺带借力坐正了身躯,再是牟足了全力一勒,只见疾驰的马并未停下来,而是忽一个调头,便朝远离人群的旷野飞奔而去。
危难关头,不远处的江沉头一个反应过来,两步跃上就近的马匹,一夹马肚就追着前马而去。
“裴大人,您没事吧?”左右将领忙上前问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