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楚州正是一手法杖一手金钵,面色虔诚地迎着风沙一路向朝西而去,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果然大佬的心思不是普通人所能揣测的。
她还记得,林疋被楚州不由分说地征用了身体之后,曾看着她问曰——
“钵,还是法杖?”
当时的辛伊听闻此言先是一愣,在参透其中深意之后不免心生欢喜,楚州的潜台词其实溢于言表,而她也是实打实地感叹于楚州在为神处事上迈出的那一大步,从起初刚愎自用到如今的周听不蔽。
欢喜之余,她不禁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来,虽说就目前的现实情况来看,明显是法杖更切合宿体的材质些,可转念一想,做根法杖难免落得个操劳命,哪比得上金钵来得有派头,不愁吃不愁喝,且一路被人捧在手心之上。
“钵。”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沾沾自喜地嚷道。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然而接下去发生的一切,又是出乎了她的预料。说什么否极泰来,全是蒙人的鬼话。
只见楚州手指一动,只听“簌”的一声,未及做出反应的辛伊,由绞刑架瞬间缩成了玉坠子大小,摊置在了楚州手心。
“等等…他这是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见楚州又是一个施法,碗壁上多出了个小孔,辛伊便被一股脑儿地缀于金钵之上。
楚州端着仍是一脸蒙的辛伊徐徐起身,走动间自是免不了一阵磕碰,撞得辛伊是头晕眼花,暗叫倒霉,“我去,谁家钵上头还缀玉啊,咱是出家人又不是暴发户!”
“楚州,这不是我想成为的钵,你放我下来…”
“如果一定要坠点什么,你可以把我缀在法杖上啊?虽还是一路摇摆,但起码免去了磕碰,哎呦喂…”
楚州继续自顾自地走着,对于她那无声的叫嚣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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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来往的商旅逐渐多了起来,他们这才意识到再往前不出几十里,便是玉门关口。
“听说了没?前些日子竟有人去风轻阁,买定了苍梧郡王的项上人头。”
“什么?何人如此大胆?想那苍梧郡王可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啊!”
“这就不知道了,风轻阁行事,你我也是有所耳闻,口风正经严实着呢!”
“也是,向来见他们单单放出风声去,其余的便要日后才见分晓。”
在那绿洲深处,有间孤零零的茶棚,从外头看去虽是简陋至极,不甚起眼,待进到里头,却是别有天地,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商队镖局无一例外地选择在此处歇脚,正是合了龙鱼混杂一说。
他们中以大应人居多,乌孙有之、龟兹人有之、安息人有之,匈奴人亦有之,且不在少数。此话一出,洞心骇耳,在场凡懂汉语之人都瞬间侧耳听得仔细。
“你说,此番将会由谁出手?”
“十有八九是沅湘,这般重大的任务,他们怎的会派其他人前去?”
“是了,副阁主沅湘,你们别听名字柔,出手可狠着呢!”
辛伊看得真切,当时那“沅湘”的名头往茶桌上一搁,四下皆惊,不大的茶铺霎时间静默了下来,掷地有声。
那些个匿于暗处的“贵人”们也不例外,不过他们绝非是对那名号的畏惧——
暗处边角上的一桌,坐有四人,为首的乌衣男子幂篱覆面,虽窥不见其面容,单从身姿来看已是器宇非凡。只见于黑纱之后,他那若影若现的嘴角轻轻一勾,沉声吟哦——
“见南郢之流风兮,殒余躬於沅湘。”
破云剑在手,剑鞘裹身,锋芒尽藏。
“沅湘?”
再是一句,仿佛是睡眼惺忪之时唤女子之闺名,正是风月旖旎,哪里嗅得到丁点儿血沫子的腥味。
“世…公子,我们下一步该是如何?”
男子举盏,浅抿一口茶水道,“静观其变。”
那群人歇息妥当,方一起身,瞬间吸引了辛伊的注意力,不为其他,单是那乌衣男子近九尺的身高,往那一站,就如鹤立鸡群。
“楚州,你快看!那…那是冷斐吗?”玉坠子径自晃动起来,旁自当是看不见她,以及她那同围观外星人般的目光。
与她的大惊小怪截然不同,面前的楚州显然淡定地多,照旧慢条斯理地饮着茶,不置可否。
惹得辛伊不禁怀疑这哥们究竟是不是看白戏来的。
就在辛伊百无聊赖地转头看向他处时,楚州竟“后知后觉”地开了口,如是道——
“继续往西走。”
辛伊听闻这话不由先是一愣,再是一惊,回过味来心中悲叹:“西天取经这个梗大约是过不去了…”
直至两天之后,辛伊一行再度遇上冷斐,她方是恍然大悟,原是他们二人正光明正大地一路尾随于冷斐身后。
由关外去往西域只此一条路,同行者自是甚多,谁又会注意到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出家人呢?
不过在辛伊看来,楚州的这个平平无奇也需同古仔那般打上个引号,单就外貌来说,他着实是个宜古宜今的美男子,亏得林疋的这副皮囊年龄尚小,反倒替他遮掩了一番,不至于发生掷果盈车或是看杀卫玠这等子事儿。
“汉人女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辛伊见前头声响极大,已然围聚了一群吃瓜群众。在那其中,冷斐一行四人显得格外醒目,辛伊明白,此时不用她多费口舌,楚州自个儿就会凑过去。
“你可知你要挑战的是谁?”
“可听仔细了,你面前的这位就是右谷蠡王殿下,也是我们匈奴的第一勇士!”
“你若乖乖讨个饶,我们殿下从不为难女人,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哈哈哈…”
那头约莫二十余人用蹩脚的汉语叫嚷着,一时间笑成一团,声大如雷好不嚣张。而立于他们前头的那人不动声色,想来正是他们口中的右谷蠡王。
为首之人身型彪悍,身着皮帽胡服,典型的匈奴打扮,脸上那丁点儿的笑意似有似无,隐隐笼罩着阴霾。
辛伊原以为冷斐已是身量极高,看向那人 ,大约一米九几的个子比冷斐还要再高出些许。
再看向这头,明显是群穷苦的汉人百姓,老的老小的小,衣衫破旧,面露惧色,却强撑着不退半步,孰强孰弱,一眼可知。
估摸那女子正是替这群人出的头。
“简直欺人太甚!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驳得无非是我大应的脸面!”
“所言正是,小的愿替这位姑娘一战,定当拿命相拼,好叫胡虏瞧瞧我们的厉害。”
“小的也愿痛痛快快地去打上一架!”
“…”
“不急。”乌衣男子一个摆手,方说话的随从们便面色不甘地退回了原处,只听男子再度开口,语气中竟是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谁欺负谁还不一定。”
话音方落,便见女子一个起势,长剑应声出鞘,霎时间光影明灭,照的在场众人皆是心下陡然一颤。
“出招吧!”冷冷的声音,如同完成任务般不带一丝半点的感情。
“轻云剑?”男子身后的三位侍从不由同时惊叹出声,一时间,他们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主人手中所持的破云宝剑。
破云剑与轻云剑本是一对,由于百年前的一场浩劫,令他们生生离散,其中一柄现为皇室所有。
早在二十年前,先帝已将其赐予幼子,便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苍梧郡王。而另一柄却是命途多舛,辗转流落于江湖,以至这百余年里音信全无。
“怎地会在那女子手中?”不说他们,连带着男子脸上也正是泛着一丛疑惑。
不过,在辛伊看来,什么破云剑还是轻云剑的都不是重点。只见她瞬间晃荡得起劲,嘴上似助威一般兴奋着嚷道,“苏暖,苏暖,是苏暖!”
“突然觉着这样的她好威风啊!”
“他们终于遇上了,呜呜呜…好激动。”
“闭嘴。”楚州再不能忍,一把将她按在了碗壁之上,她这才悻悻地噤了声去。
“容我再说一句…”被紧紧扣住的辛伊,涨红了脸喑哑道,“勒…勒死我了。”
楚州闻言并未看她,只是暗自松去了指尖上的力道,辛伊这才趁机多喘上几口气。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