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一声即刻验证了辛伊的猜想。
商泽的出现,似乎也出乎了楚州的意料,辛伊见他的目光明显不同以往,“在那之前一定还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辛伊,“他们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可那究竟会是什么?”
“我奉师命,助你一臂之力。”
商泽口气淡淡,一双眸子却亮得如同燎原的星火,于无边的黑暗中给出了心底的答案。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们的来意十有八九同自己的一样。
楚州收回了目光,只是极浅淡地点了点头,一贯向上的唇角竟罕见地透露出些许了然与认可的意味。
是啊,能让楚州认可的人本就是稀罕中的稀罕,若真要算起来,商泽一定会榜上有名。
两派的翘楚,且家世对等,性格相投,世上怕是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的存在了。硬战在即,此刻也没有人能比商泽更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与之同进同退。
可那样的了然…深深地烙在辛伊的心底,挥之不去。她说不上来,仿佛二人在各自奉为圭臬的观点上达成了短暂的共识…“又或许…”她看不明白,只是嘴边的笑意逐渐凝固,思维不经发散开去,辛伊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专注于眼下的客观,可目光仍时不时流转于女子绝世的面庞上,辛伊不自觉地将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忍不住自嘲一句,“平白得了副神识空壳,却没出落出成一样的皮相。”
“不幸也…幸。”至少,她不是顶着商泽的皮囊出现在楚州面前,如若那样,说不是替代品,连她自己都骗不过。
“真是…可笑而又可悲的慰藉。”她失笑一声,目光随着脚步声放远。
不同于辛伊,楚州与商泽都是省话的人,这头刚一说完,那头竟连个背影都没给辛伊留下,等到她心急如焚地将视线聚焦过去,便见场景猛得一转——
“都这时候了还搞分镜头?”比之方才截然不同的景色打得辛伊措手不及,她方怔愣地兀自低语了一句,双眼登时就被皑皑的白雪所迷,她伸手去揽,却是徒然。这是一场跨越了时空的混沌,足以尘封千万年悲喜的风雪,它也曾这样落满了他的襟袖,深埋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咫尺间,身前昆仑积雪崩化,身后洞庭骇浪骤起,其势摧枯拉朽,令天地为之撼动。那样致命的法术,看得辛伊心头一紧,只知来回扭头观望着,再无法深究昆仑鬼冢同洞庭水墓二处主分镜头的关联。
又一阵气浪袭来,地动山摇间锋芒直上九天。她见过楚州同与寒强强联手的场面,可即便是他们二人都未曾释放过如此强烈的能量。
“楚州与商泽…”
“他们打算硬闯!”
脑子忽一灵光,这个可能便猛地闪过。身上的每一处伤无不提醒着辛伊,方才短短十二个时辰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而他们现在…楚州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作鱼死网破的打算,至于商泽…在这点上只怕比起楚州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就是这么两个人,在彼时的境况下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是年轻神祗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气,还是存有其他的隐情?
共鸣声,爆破声,此起彼伏,辛伊只见密密麻麻的黑云压了一头,白昼和黑夜交错着骤然更替。她并非不担心楚州他们的安危,只是在预知了结局的境况下,她更关心的是如何揭开心里的种种疑问。
可惜,她没能找出答案。惊天动地的一声撕裂了漫天的乌云,带着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只余万年的积雪如粉尘扬散。正当辛伊以为就此告一段落之时,于万籁俱寂中又是一声,明暗间,阖扇洞门顷刻就被那道巨大的冲力给击成了碎石。
连绵的雪山不见边际,积雪和碎石纷纷扬扬而已,如同慢镜头定格。少年着一身被血污浸染的素色弟子服,怀抱着少女,当风而立。散落的发丝拍打着他的侧脸,密布的血丝毫遮掩不住他眼眸中的那股亘古不变的坚毅与澄澈。脸上的鲜血还在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淌落,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渲染开去,一点又一点,猩红得冷清。那一瞬,少年的孤高,冷傲,甚至于他那落在阴影之中的落寞,都合昆仑而生,与之浑然一体。
怀中的少女偏头合目,同样苍白着面孔,已然气若游丝。辛伊心里七上八下,目光不自觉地再往上跑去,又一次地落在了楚州那略显力不从心的瞳孔前,不想眼中之人竟也猝不及防地一抬眸,两道视线就这样不偏不倚交错在了一起。
明知道楚州看不见自己,可那样的目光仍是令辛伊产生了幻觉,刻骨的深情仿佛就此填满了时间与空间的沟壑,穿越了浩浩荡荡的群山奔涌入海。
剑气呼啸一声破出群山,围障的中央青光大盛,再是熟悉不过的场景此时却逶迤出几分陌生来。连续的疾闪,凌厉而又唐突,如星芒如流矢,汇入山风,不作停歇地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什么声音?”
眼前还是一片黑幕,牛鬼蛇神们的叫嚷已传入了耳中,随着画面渐渐放大,成千上万魔族兵士披胄戴,肆意占据着不周神山,舞动手中的兵器指天叫嚣。
“固城之变!”明明是辛伊出生之前的事,她竟能立马肯定,眼前的便是三千年前,那场令三界为之震惊的叛乱。
“楚州,你的这个策略我不同意。”
九宵之上的均天殿,一时间一触即发。
已是一方之君的商泽面朝同样被身份所掣肘的楚州站得笔直,仿佛刻意遮掩着什么。于此等场面之下,不容置疑的语气之中竟不合时宜地流露出如同朋友交心般的关切。
“箭已上弦。”
铿铿两声,玄色铠甲加身,凛冽的面容再容不下一星半点的温情,同商泽他们相比,除去要肩负起家族的兴荣,楚州他更有作为司战神君的担负,他是三界的先锋利刃,也是神族最后的守护者。
“活下去。”
“去找她…”
画面一跳,快得辛伊完全没意识到期间发生了什么,只听在遍野哀嚎中,商泽的声音交缠于唳唳风中,再不分明。
千钧一发之际,她竟为了救楚州,不惜以自身神识引渡,代替他陨落,化为了战火硝烟中的灰烬。
这就是三千年前的不周山,一场战乱,一场风雪,尘归尘,土归土。
早该结束的战事竟一拖数月,期间的端倪尽数收入在辛伊错愕恍惚的神情之中。
可这有什么不合理的呢?商泽为了楚州身死,楚州则为了她以身试险。
人尽皆知司战神君楚州是那场神魔混战的终结者,却无人敢想,曾经心中只有苍生的神祗,竟会为了心爱的人将苍生至于险境,而更可笑的是,自己,将作为一场豪赌的彩头得以存活于这个世上。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他…”
“我所认识的楚州,绝不会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苍生于水火!”
事实上,他会。
“我所认识的楚州…”
现在看来何其讽刺,我何时认识过他?他将商泽神识的碎片溶于我心尖的那一刻吗?
所谓的救赎,长达数千年的救赎,其实从见到我的第一面才算真正地开始。而所谓的封印,渡劫,觉醒…三千年来发生的种种,都只是他计划的一环又一环,更甚于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出其他。
“辛伊!”
时空交错着,将他们面孔重叠。楚州瞳孔之中的灰白,逐渐被一抹亮色所包裹,仅一瞬间,烙印在楚州眼中的那抹亮色却渐渐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没有任何的反抗与挣扎。
原来,早在海蒂伊瑟拉的时候,楚州去到的不是他口中的无间地狱而是这里…他,为什么不如实说?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辛伊?”
“谁是辛伊?”
没有人能回答她,她苦笑了一声,于心中做下了了断。
“回来,辛伊!”
“回来…”
曾经撩人心弦的嗓音,如今声嘶力竭着喑哑,于喉头溃烂的腐肉中结出业障。
再看一眼吧?她扭头看去,楚州熟悉的身影充斥了满眼,为烟火招惹的瞳孔一如方才亲眼所见的那般无力与苍白,他怀中抱着的女子却被替成了小小的孩童。辛伊知道那正是她未曾蒙面的亲身骨肉楚焕。孩童极不舒服地扭动着身体,扯着嗓门大声哭闹着,白净如同藕节般的小臂奋力地扑腾,仿佛想努力抓住些什么,可任凭他如何的努力,都没能换来母亲的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