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虚抬了抬手,往里行去,考虑到辛伊的身子,有意无意地放缓了脚步,方走出几步,便暗用余光瞥去。见她被远远地落在后头,甚至于额上的细汗都在祥光的折射下清晰可见,神色一沉停下步子,当即往回走去。
“手怎么这么凉?不舒服?”
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环境,又是曾被恐吓射成筛子的天界,辛伊自然会觉得浑身不自在。加之,当着众人的面,被楚州紧紧攥在手中,她不免会感到窘迫,连忙辩白道,“没有,没有…”
“说实话。”
自打回了天界,楚州的脸上又重新结回了那层一冰霜,生生逼退了来自四方的探寻目光。三个字从他口中轻轻吐出,犹如神谕一般砸在辛伊头上。她再不敢迟疑,慌忙答道,“可能是最近缺乏锻炼,走了几步便喘,也可能是我一介小妖,受不住如此滂沱的仙气,水土不服…”
楚州犹带着通身的冷意,听她这么说竟是猝不及防地低笑了一声,如常的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戏谑,“你倒是能受得住我的。”
“啊?”话音刚落,辛伊懵懂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他已然褪去了现代的装束,原本深棕的短发已长及腰间,黑亮如瀑,被同色的缎带利落地束成一束。白衣一袭没有过多的纹饰,是风动时的恣意清贵。于这云腾雾绕的地儿,再配上双万古不化的眉眼,那一点微弱的烟火光亮也就此藏入了难以触及的心底。
楚州还是那个楚州,十几万年如此,又岂是一朝一夕妄想能留下印记的,此生能与他有这样的缘法,已是造化。
正是黯然,她忽想起他方才的话,心下一惊,“唔…似乎有些不对劲。”
待细想回去瞬时红透了脸,她忿忿地咬着后槽牙暗道,“他这么大尊神君,此刻还顶着这么一张庄严肃穆的脸,如是这般无论地点,不分场合地开车,真的好吗?”
“你说什么?”
不想她方一张嘴,便招惹来了楚州的视线。
“没…没什么,我们不还有事吗?快走吧!”
换她攥着楚州一路快走,脑海中不自觉得闪过着乌七八糟的画面,“我大概还是头一个敢对神君拉拉扯扯的,况且还是身后的这尊…”
走出几步,她忽略手中的力道有些沉,迟疑着侧偏头偷瞄过去…“哎…你干嘛?”
“抱你。”楚州一手仍由她牵着,另一手已腾了出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揽在她的腰侧,“过来。”
“我…不用…”
周围的目光重新汇聚,明目张胆,毫不遮掩。“我还是找个地洞钻了得了。”辛伊忙抽了抽手,却不想被楚州握得更紧了些,“君上,这样不大好吧?”她压地低了声,学着方才魔礼海的口吻。
“有什么不好的?”
眼瞅着楚州越贴越近,她也顾不上许多,忙后退了几步,结巴道,“别别…是我害羞…害羞还不成吗?”
楚州扫过她那张已如透熟西红柿似的脸蛋,嘴角不经意地勾起,手落下来覆过了她的掌心。
“走吧。”
“呼…这便算是放了我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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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没有晴雨,却有朝暮。
“楚州,你忙你的,我去转转。”
“不行。”
声称事关重大,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这九重天的楚州,此时正手捧着本经济类杂志,看得专注,也不知是哪只眼儿看到她落在门槛外的脚。
“…你放心,你们天界治安这么好,我能有什么危险。”她忙把脚缩了回来,讪笑着做困兽之斗。
不想楚州未应声,单是一把将杂志合上,抬眸朝她看来,斩钉截铁地重复道,“不行”。
“闷死了,大哥,你不知道作为孕妇需要多走动走动的吗?”
“我陪你一道。”楚州起身,见她仍是无甚动静,顺手将杂志放于案头之上,制造了些响动,“预产期将近,确实要多走动,以后每日清晨傍晚,我都会空出时间来。”
辛伊低头看了眼隆起的腹部,目光有些恍惚。此番,在天界一待就是小半年,看楚州的意思,大有借天地灵气给她养胎的架势。
辛伊抬眼看着楚州用着毫无商量余地的神态,商量着事,瞬间大脑嗡嗡做响,张了张嘴没说出好或不好,又眼见他就要走出门去,这才连连摆手,慌忙道,“怎敢劳您大驾,我自个儿可以…”
“可以什么?”楚州看着她,语气之中透着些作为土生土长天族人的自我标榜,尾音不自觉地上扬,“你认识路?”
“说的好像你认路一样。”辛伊瞅着他,嘴巴吧啦了两下,话到嘴边却已疲软了下去,“不认识,不过我可以…慢慢摸索。”
“想去哪儿?”显然,楚州对她方才的话不以为然,转而伸出手来熟稔地揽过她。小臂托在腰侧,将她紧紧地护在身旁。
“等等!我们是要这样出门?”
“不然呢?”
“不然…”辛伊往外看了看天色,正逢日月交替。
她先前不知,这天庭竟也有昼夜,且在傍晚十分,诸位仙家也习惯同凡人一般出外舒活胫骨。
这不,院外极克制的脚步声和人语已纷至沓来,想是到了点了,眼瞅着那头楚州无动于衷,她却是面色一凝,不自在地拿手肘抵了抵,“我说,这样走在路上…你可会遭人非议?”
话虽这么说,她并不担心楚州,即便有人不知死活地议论神君——
若遇上个宽容的主儿,大可说句下不为例,若那人极重名声,一顿责罚自然是逃不过的。据她对楚州的了解,他虽瞧着冷脸,大抵会是前者。可她便不一样了,凡间都讲究个人言可畏,她是不想挺着个肚子还受些闲言闲语的气。
“非议?”楚州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你是我的妻子,谁敢非议?”
辛伊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妻子”二字由他说来竟是会如此自如,她怔怔地看着他,双眸被渐为雾气所迷,忙低头笑了笑,费力地踮起脚一把揽过他的肩,狡黠道,“既然有东斗神君作陪,自然是要去到单我去便去不得的地方,比方说…”
她顿了顿,卖了个关子继续道,“第九重天。”
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旻天,北方玄天,西北幽天,西方魭天,西南朱天,南方炎天,东南阳天。
辛伊所说的第九重天,便是泛指西北幽天之境,这是上古神祗的避世清净之地,现也只有各方神君才有资格和能耐出入。
要说楚州,本该是东方苍天主殿的主神,却因着职责的缘故,长年居于这钧天境内。其实,不光是他,其余四位神君也都于这钧天境建有自己的府邸。
他们的性子,辛伊还不了解?若非三界被搅了个天翻地覆,钧天主神,三界的“临时”主政者中斗君殷辰,定是请不动他们。倒不如趁着多事之期,提前将他们“圈”在此处。说的是便于共商三界政事,实则图他个一劳永逸。
话音刚落,却见楚州神色一紧,再看已然如常,只开口淡淡问道,“为什么想去那里?”
第九重天,不光光有云台,还是连通上古秘境昆仑墟的入口。辛伊当然知道楚州出师昆仑,她或许只是想离他更近些…幽天极西处,是昆仑巅玉虚殿的所在。那里常年来金光环绕,凤鸟盘桓已成定态。
可七万年前的预言至今未能应验,天地共主迟迟不出,彼时的五方神君于反复商议之下,协议连同暗神,巫神二族,分管五方三界,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至今。虽时有动乱,小打小闹的倒也不成气候。
可近段时间也不知为何,玄秘诡谲之事集中发生,饶是他们也推算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眼瞅着那灵气日复一日地汹涌,不可收不能散,大有铺陈堆积之势。
“那处灵气太盛,连多数仙家都受不住,不知是否会冲撞了阿伊的胎气,她的真身毕竟还只是只灵狐。”
楚州收回了目光,不想因心中的顾虑扫了她的兴。自打从结界回来,她的脾性似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无论做什么只能勉强提起兴致,性子也急躁了许多。
起初他以为这是孕初期的正常反应,可经历了上次的那一番争执,他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可她不愿说,他便也没问,只是更为寸步不离地守在了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