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似乎越发的不对头,譬如说,凝重的神色在冷斐的脸上并不常见,又譬如说,楚州的神色也并不轻松,她猛闭了嘴,表情痛苦地一口咽了干净。
有大事要发生,这不假。可她却未曾想过,下一秒,自己就已被牵扯其中——
“况且,你早晚都要告诉辛伊。”
“我?”她一手还举着钢叉,一手僵硬得指向了自己的鼻尖,不知不觉之中,神色已为他们所感染,想了想却还故作轻松道,“楚州,你若不能明说,我就先回避。”
正当她兜着餐盒准备起身的当儿,却觉一只手已搭在了肩膀之上。
“是冷宵。”
辛伊侧头看去,不知何时楚州已背过了身去,目光放远,直至落地窗外,映入瞳孔的璀璨灯火,将内里极力克制着的痛苦掩盖,“他回来了。”
“冷宵?”辛伊重复着二字,脑子飞速旋转起来,无果。
她不着痕迹地移了移手肘向冷斐偏去,低声问道,“冷宵是谁,你的族人?”
“嗯。”本也是凭空猜测,却不想被冷斐一口应下,听他如是说道,“我的表兄,楚州同父异母的兄长。”
“这样…”吃惊归吃惊,无外乎是自己从未听闻楚州还有个哥哥存在,辛伊的心绪倒也没有太大的起伏。
“那他身上岂不是流淌着东野神族和暗神族两个氏族的血液?”她摸了摸头,似又想到了什么,满脸疑惑地往下问去,“容我问一句,这个冷宵既为楚州的兄长,为何不姓东野,而随了母姓?”
“说来话长。”冷斐顿了顿,继续道,“他的父亲是东斗先君,她的母亲则是我的姑母。”
“他…竟是衡阳尊同潇湘君的孩子?”
辛伊口中的这位潇湘君,名唤冷苑,是北阴大帝唯一的妹子,更是位百里挑一的奇女子。关于潇湘君的传说,她自小就耳熟能详,当然不会不知道暗神族内里的规矩,“以嫡女为尊,子从母姓。”如此一来,关于冷宵的姓氏倒也不难解释。
“可我之前,从未听说潇湘君,她还有个孩子…”
“我也是刚知道。”
冷斐此刻慎重的神色,并不像是玩笑。
“可这…怎么瞒得过去…”
毕竟当事人并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反之是两大神族的领军人物。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真闹出来了个私生子来,撑死也就是关乎神族的声誉,以楚州与冷斐不看重虚名的亮节高风,决计不会是现在的这副模样,“然后呢,这个冷宵他是做了什么吗?”
“辛伊,昏迷之后的事你可还有印象。”
楚州这话问的着实令人费解,人都昏迷了又怎么会存有意识,她想都没想开口便道,“没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成为了阿芙拉,后来的事就是…就是那样…”
“可辛伊,她就只是辛伊,不是任何人。”
她本想着就此翻篇,可一些零星的片段却如流矢一般击中了她。
“等等…在那之前我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仿佛是…”
“姜子离。”
“哎?”
“当时我在场。”
“哦…哦…对噢。”她是昏了过去,楚州可不还在边上吗?
“然后呢?”她不自觉地反问了回来。
“随后,你的身体被镜像吞噬,我只能随了你进来。”
“就是这样?”心下虽是动容,可辛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远没有楚州说得这么简单,可若是他想刻意隐瞒些什么,她自是没机会知道的。
“不过,我先是去到了另一个地方。”楚州说着,语气之中略有了些波澜。
“另…一个地方?”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就是当年冷宵的囚禁之地,无间之底。”
辛伊对于冷宵为何会被囚禁这一问题着实好奇,可眼下并不是八卦的时候,她只得颔首往下听去。
“我在无间之底三日。”简单几字,就将那段时日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期间有道青光呼啸而过,我分辨得出那是我族徽记的光刺。除了冷宵再无二人。”楚州虽当时目不能视,可对于本族徽记的感知不会有差。
“等等,楚州,你是说…冷宵他也在结界之中。”辛伊后知后觉地打断道。
“嗯,不仅仅是这样,整个海蒂伊瑟拉都是出于他手。”
“那他得有多强大…”她惊呼着,可转念一想,又觉以冷宵的出生,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并不是没有可能。
“夏佐便是冷宵。准确的说,冷宵便是夏佐。”
楚州一经说完,忽闻“啪嗒”一声,原是辛伊手中的钢叉掉落在了桌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继…继续。”她慌忙摆了摆手,努力挤出一丝笑来。
“楚州,你是怎么想的?”
虽是问句,看冷斐的神色,心中自是有了定论。
辛伊正欲细听,忽见一个闪现,眼下又暗了许多。偏头看去,却见与寒已不偏不倚地在坐在了她的身侧,手持威士忌杯,来回晃动着,白皙的脸颊透出了些淡淡的红来。
“你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来了?”他刚想敲辛伊额头来着,瞥了眼楚州,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收手作罢,“我不来,谁给你解释来龙去脉?是他还是他?”
辛伊目光循着他的视线,在楚州和冷斐面上分别逗留了一瞬,旋即无可奈何地转回到了与寒的脸上。
“人都说‘术业有专攻’了,你放着阿斐这么个专业人才不用,非大老远地把我叫来。”与寒看向楚州委屈道,见楚州目光正落在他的手上,忙是补充了一句,“收集情报,没有比酒吧更好地方了,晚上一起?”
“真别说,阿斐,你们酆都的夜市可以啊…”
“酆都…也就只有夜市了吧?”辛伊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好了好了,都别看我了,说正事儿。”与寒将杯子往桌上一放,顺手祭出了紫玉萧把玩着,于那一身现代的装束之下,场面十分诡异。
“我去无间之底查过了,之前囚禁的确实是他,我若不去,那糊涂守备还未曾发现关押之人的神识已然金蝉脱壳。说起来,他倒是个狠角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体说弃就弃。”
“之后呢?”
“之后,我借用往生道,辗转跟随他去了血族。我发现他将神识附于彼时重伤的血族身上,叫什么来着…夏什么玩意儿的…”
“夏佐!”辛伊心下焦急,忙出声提示道。
“对对对,夏佐。““那小子不仅仅借用了夏佐的躯壳,还逐步蚕食了宿主,这才得以恢复本来的样貌,对了,他与楚州长得极像。所以狐狸当时看到的就是同楚州几乎一模一样的‘夏佐’,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过程约等同楚州的金身重塑。只不过一为主动,一为被动。”
“我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辛伊如实道。
“其他的例子,我一时半刻也举不出来,‘金身重塑’于我们神族而言…与找死无异,细究起来,一无规律可循,二无捷径可走,独一个字“熬”。熬的过算你命大,熬不过就光荣了…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选择这样做。”
听到这儿,辛伊忍不住朝楚州所在的方向看去,他照旧背向立着,使得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当日的惨烈景象,充斥着脑海,挥之不去…“像阿洲这种,神识受损,还去不知死活地重塑金身的,恕鄙人…”
“说正事。”楚州似乎感受到了辛伊的视线,开口毫无留情地打断道。
“自那以后,夏佐便是冷宵了。试想一个血族身上流淌着的是神族的血液,颈侧的刺着的是神族的族徽,这当然为其他族人所不容,视作异类。之后的事,你们都亲身经历过了,我也不多说。”
“颈后?”辛伊怔愣地抬手往那个位置抚去,那个…夏佐吻过的印记。
“嗯,各大神族皆有自己的图腾,诸如东野氏族的青山纹,置于颈侧;西陵氏族的烈焰纹,置于肩胛;又诸如暗神一族的彼岸花纹,置于腕间。”与寒无故顿了顿,目光有些闪烁,嘴上却是未停,“至于北宫氏族,则不大相同,他们家的图腾是一抹点在额前的朱砂,以此彰显穹苍古神族的身份。”
据辛伊所知,穹苍神族是最古的神族,其先祖凭借无上的神力,耗时数十万年才得以开辟三界,其后演化成了北宫一支。只可惜,自东河一战后,北宫神族牺牲过半,由此一蹶不振,现已落得与其余四家平齐的地位,分管着北方。倘若真如传闻所言,他们这一代的神君商泽已然不知所踪,更无异于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