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冰糖葫芦?……竟是这般好看吗?快给我买一串儿来!”
吃不吃不重要,他就是想看看。
“知味观到了,我得去瞧瞧!”
“伯安,那是何处?怎这么多人?”
“想来那便是变戏法儿了吧?那大汉口中吐出来的是火?”
“……”
马车内,口干舌燥的王守仁又灌了一盏茶水入肚,变相求饶道:“再这般耽搁下去,天只怕都要黑了,咱们还要回小时雍坊呢……你想瞧什么,往后还怕没机会吗?倒不必急于这一日。”
苍鹿想了想,便点了头。
说得也是,不急于这一日——
他最后看了一眼街边景象,在心中暗暗念道:烤鸭烧鸡、糖人儿戏法儿、灯市酒肆,画舫河灯,青楼小倌馆……你们都给我等着!
……
马车驶入小时雍坊时,已是昏暮时分。
苍斌自锦衣卫所下值归来,在家门前翻身下了马。
仆人上前接过缰绳,苍斌却转头望向身后。
认出了自家马车,他遂站在原处等了片刻。
马车停稳后,王守仁先从车内跳了出来,笑着向苍斌行礼:“苍伯父——”
苍斌微一点头,神态一改人前的沉肃之色,温声问道:“是去钓了鱼?”
今日苍鹿出门前曾是差人告知了他的。
王守仁刚点头,苍斌便见苍鹿紧跟着下了马车。
他微一皱眉,大步上前扶住了儿子一条手臂,向一旁的小厮低斥道:“怎也不知扶着公子?”
却见小厮非但不怕,还挠着头嘿嘿笑了起来。
王守仁也在一旁笑着。
苍斌不禁察觉到了异样。
“父亲,我的眼睛能看到了,以后再不必人扶了——”
“什么?!”
苍斌神色顿变,凝神看向儿子双眼。
只见那双眸子较平日而言非但更多了神采,且令他更能清晰察觉到的是……那双眼睛此时是与他对视着的!
对视二字,与寻常人而言,不外乎只是寻常视线交汇。
可对于他和阿鹿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
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锦衣卫千户大人此时双目通红,紧握着儿子肩膀的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是何人医好了你?起先怎未听你提起——”
若凭直觉来断定,他猜测应是同张姑娘有关。
“父亲,咱们进去慢慢说。”
苍鹿反过来扶住父亲一条手臂。
父亲同他想象中一般高大伟岸。
但他终也能如父亲扶着他那般,去搀着父亲了。
王守仁跟着父子二人一同进了苍家。
倒不是说他非想凑这个热闹,只是方才他眼尖地瞧见自家妹妹被丫鬟带着刚回了府,他若此时回去,恰与那丫头撞个正着,只怕要不得安宁。
一路上,苍家的下人纷纷行礼,大多都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怎觉得公子在盯着他们的脸瞧呢,这一定是错觉吧?
一条黄黑相间的狗摇着尾巴朝着苍鹿跑了过来。
苍鹿看了一眼,吃惊地道:“阿旺竟长这模样?”
这毛色也太杂了些,且瞧着笨头笨脑的,跟他想象中那个威风凛凛的漂亮大狗可没半点相似之处!
这也太幻灭了吧。
见他满眼嫌弃失望之色,王守仁倒吸了口凉气。
单是以貌取人还不够,现下竟连狗的长相都挑剔上了?
往后这还得了!
苍家公子复明的消息,很快在小时雍坊传开了。
至于是如何医好的,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王家公子的师父无名僧人出手医治,也有人说是苍家寻来了隐世名医,更甚者有人言,是一夜醒来忽然得以视物。
当晚,张眉寿心情极好,用罢晚饭之后,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了许久,带着阿荔赏月谈闲天。
她心情固然是好,大永昌寺中的继晓却已是无法静心打坐。
苍家公子身上的念蛊被解,他午后已有感知。
命定之人的下落他心中已有答案,这念蛊解是不解,对他而言并不值得留意。
真正使他心中不定的,是皇帝的态度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
还有如今尚被关押着的章拂——
锦衣卫必在设法彻查他的真正来历,如今不知是何进展与结果……
这几日他反复地想过了,心中渐渐浮现了一个猜测。
这叛徒的身份,会不会当真与白家有关?
窗未关严,室内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僧人目光愈发沉冷难测。
……
两日后,齐家。
正值午后,张眉娴坐在窗边椅内做着绣活,耳边是阵阵蝉鸣声,然她脑中想着的,却是自家二妹前日里的那番交待。
第862章 诏狱
她至今想不通二妹为何要同她说那些话……
张眉娴走神了一瞬,指尖忽然传来刺痛,让她忍不住皱眉。
指尖立即冒出鲜红的血珠子来,她唯有赶忙将绣绷子搁下,拿帕子握住受伤的手指。
一旁的丫鬟见状忙上前来。
“少奶奶可是刺到手了?”
“不打紧。”
张眉娴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并着男人的声音传至耳中。
“怎么了——”
齐章快步走了进来。
丫鬟忙矮身行礼。
“没什么,不小心扎了一下手指而已。”张眉娴朝他笑了笑,问道:“您处理完公务了?”
齐章为人上进,即便今日休沐,也一早便去了书房中。
齐章“嗯”了一声,在她身侧椅中坐了下去,拉过她的手,边吩咐丫鬟取了温水来。
他拿手打湿了帕子,替她将指尖的鲜血擦拭干净后,又叫丫鬟剪了软纱布,亲手将她的手指包好。
张眉娴几番拒绝不得,由着他做完这一切,不由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私下听下人说,这位在战场上曾是受过重伤的,带伤上阵是常有的事情,她也曾在他身上瞧见过那些旧伤……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对她这被针尖刺了一下的手指这般细致周到地对待——
“怎会刺到手指?什么绣活儿须得你亲自来做?”
齐章此时才顾得上问。
说话间,目光落在那绣了一半的东西上,只见所绣乃是一丛文竹,显是男子所用。
“……不是要到乞巧节了,便想着给您绣一只荷包。”张眉娴笑着说道。
实则她本也没有往这上头想过,只是听了个嘴快的丫头说齐章前几日出去,亲自替她挑了首饰回来,应是打算等到乞巧节时送与她——
为免到时收了东西却拿不出还礼来,她才想到了绣上一只荷包。
本也想过买些什么回来,但他却也不缺什么,倒不如自己亲手做些小物件儿来得有诚意。
她这厢本着几分礼尚往来的心思,齐章却浑然不知,眼下听说东西是给自己绣的,愣了片刻后,才得以轻咳一声,道:“既如此,待伤养好了之后再绣也不迟……做完了这一件,以后还是少碰这些东西为好。”
他本想连这一件也不让她绣了来着,可既然是给他的……
张眉娴不禁笑了。
“这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伤。左右也是闲来无事,只当是打发时间罢了。”
在旁人眼中,女红乃是后宅女子本分,可到了他这儿,却似乎成了‘容易伤人的活儿’,交待着要‘少碰为好’。
张眉娴面上笑着,心底却涌现说不出的暖意。
她嫁的这位夫君,好像处处与旁人不同。
她不是迟钝之人,清楚这份不同意味着什么。
她受宠若惊,又有些愧疚。
“打发时间也不必非要去做这些。”齐章温声道:“可以去寻大嫂她们打牌说话,若嫌太吵闹,看书也是好的。或是上街走走,买些中意的东西回来。
对了,上回咱们回张家,我见你抱着的那只猫儿倒是颇为好看,不如我也替你寻一只回来养着?”
“不必。”张眉娴忙道:“我倒也不算多喜欢猫儿,更何况,我记着您这鼻子好似一贯也受不得猫毛狗毛的——”
齐章笑了道:“我倒忘了。”
只顾着想让她解闷了。
但若她当真喜欢,他也不打紧的。
“我平日里忙于公事,甚少能有空闲陪你出去走走,倒是委屈你了。”他眼底有些愧疚,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偏西的日头,“今日已是晚了,待下次休沐,咱们出城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