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绝对的驾凌。
很明显,若非事关那个女子,他绝无耐心在他们这些人身上花费时间。
外面的易轻城也双手环胸,看这个逆贼能说出什么花来。
傅吾顿了顿,摆出之前就想好的说辞:“一年前,我遇到山匪,身受重伤,是她救了我。后来我就在医馆住下,她和阿宝都很喜欢我,本来我们已经打算成亲了。”
易轻城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身旁寒枝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大哥我们根本不熟好吗,哪来这么多给自己加戏的炮灰。
易轻城怕秦殊待会暴跳如雷,把她的尸体大卸八块。
秦殊猛地一滞,眉宇沉下来,阴鸷地盯着他。
整个大殿仿佛在夏夜里结了一层冰,连远在殿外的易轻城都觉得不寒而栗,抱着双臂哆嗦了一下。
在她眼里傅吾已经是个死人了,让她猜猜秦殊会怎么处置他,是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呢。
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打下来,瞬间浇湿地面。
“你说谎。”秦殊冷冷打断他,语气平静而笃定,却蒙上一层极致危险的杀意,紧攥着袖口的指尖泛白,“恐怕你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傅吾面无表情:“名字并不重要,她不想再用过去的名字,因为她讨厌过去的一切。”
这话直戳秦殊痛脚,可谓诛心。易轻城简直想为傅吾鼓掌,她自己都不敢对这么秦殊说话。
秦殊面色铁青,只觉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花。
他成了过去,她讨厌的过去。她带着他的儿子,和别的男人开始新的生活……
傅吾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盒子,双手呈上:“这是她送我的信物,陛下看了便知。”
秦殊站起来,缓缓下了玉阶,在他面前站定。
每靠近一步,傅吾都能感觉到沉重的杀意,将他一层又一层地缚成茧。
这个男人本身就像一把披荆斩棘的利刃。
秦殊一手背在身后,俊朗如玉的面容上已经敛去怒色,只是淡淡平视着他,带着睥睨四宇的威压。
“啪”的一声轻响,傅吾按下机括,盒盖弹开。
一道紫色电龙割裂夜空,短暂而窒息的死寂后雷霆乍惊,易轻城吓了一跳,看见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有个黑影窜了出来。
“嘶——”一条黑花蝮蛇迎面扑过去。
秦殊如有神算,毫无意外地挥开了那条蛇,袖中滑出一把小剑,同时一脚踹向傅吾。
他反应之敏捷远远超出傅吾意料,电光石火之间,傅吾侧身避开,才抽出藏着的刀,剑已抵在他脖子上。
秦殊却没直接杀他,只是问:“是她让你杀我的?”
傅吾眼眸一深,斩钉截铁道:“是,她恨你,无数次跟我说要杀了你。”
感觉到他身子僵住,傅吾乘机反手砍上去。
秦殊没有躲闪,臂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可他连眉都不皱,眼也不眨,只是面色苍白,仿佛抽干了所有血色与生机。
修长的手掌逐渐收缩,发出令人骇然的咯吱声。
傅吾感觉到自己的腕骨正在一寸寸被捏碎,只剩下一副软塌塌的皮肉。
他忍不住惨叫出声,刀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
太可怕了,易轻城抱紧自己。想起之前秦殊捏她的手,原来还手下留情了。
秦殊低着的头埋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只有双眼似乎含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喃喃道:“你知道治理一个国家有多难吗,而你连刺客都做不好,看来她的眼光是越来越差,竟然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易轻城:……啥也没干就躺枪,委屈。
“你下去告诉她,朕的命,只有她能取,朕随时恭候……只怕她不来。”
他在夜色中低语,冰冷中带着一丝残酷的温柔。
秦殊旋动剑柄,不停往傅吾身上戳了十几个窟窿。
易轻城来不及蒙上眼,眼睁睁看着这血腥的一幕。
从前她与秦殊无数次遇险,可谓出生入死,她自然清楚秦殊对待敌人的手段。
可现在乍然看到,易轻城还是觉得凶残。
等秦殊发泄完,地上的傅吾也面目全非了,可他竟然还没死透,身子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血淌了一地,十分诡异。
外面的焦匡听到声音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即闯了进来,但闻腥意冷重,惨不忍睹。
“陛,陛下,您受伤了……”焦匡见他全身被血染透,吓得不行。
秦殊丢开剑,转身踉踉跄跄走到皇座上坐下,“给朕好好查出这个人的来历。”
他声音空洞,杀个人于他而言本是易如反掌,可他此时垂着头,像泄了所有力气,连一句斥责都不想说。
颓唐,沮丧,心灰。
“是,奴才这就去责罚底下那些酒囊饭袋,竟然把这逆贼放到陛下面前,还好陛下英明神武……”
秦殊略显疲惫地一挥衣袖,打断他的聒噪:“下去。”
龙颜不悦!焦匡心中警铃大作,立即收了马屁,忙不迭地退下了。
第37章
傅吾被人抬出去, 涣散的双眼看到一片雨幕,天地间泛着朦胧的白雾。
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滂沱,他被一个狗官追杀,遍体鳞伤地倒在山麓泥泞中,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一睁眼, 却在一处药庐中。
守在他身边的是颜柳, 他的伤太重,起都起不来。
一个女子掀了帘子走进来,布裙荆钗, 未施脂粉,颇为不修边幅, 可眉眼温漠疏淡地往那一站, 便涤荡了尘嚣。
“醒了?”那女子上前望闻问切了一番,最后问他:“家在哪, 有钱付医药费吗?”
她语气和面色一般疏离寡淡。
他摇头。
她失望又嫌弃地撇了撇嘴,不耐道:“就知道是个穷鬼,等能下地了就赶紧走吧。”
“师父, 宽容一下吧, 他长得这么好看。”颜柳帮他说话。
“好看能当饭吃,”易轻城翻了个白眼,“也不觉得多好看。”
后来傅吾在医馆里蹭吃蹭喝蹭药几个月,期间还偷师了不少医理。
他生性冷漠,不善言辞, 平日极少开口。
但医馆中的氛围总是融洽得正好,日子平静悠然,让他想起他曾经的师门。
在那个地方,可以暂且抛开一切恩怨是非。
他最喜欢和两个孩子玩,孩子总比大人容易相处,尤其是那样乖巧可爱的小孩。渐渐的,也对那个寡妇有了点好奇。
傅吾察觉她和其他山野村妇明显不一样,她有学识有胸襟,绝不限于医术,只是收敛着不曾刻意显露罢了。
那时扶风县碰到了几年一遇的疫疾,每次都要死不少人。
可是那一次,易轻城早就提前帮县上的人预防,还种了一大片药材。
疫病爆发的时候,她就围着张面巾搭棚熬药,虽然收费,但都是大家能担负起的价钱。若实在穷得很,只要帮她种药采药便能抵账。
后来想想,她表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实则悄无声息地套出了他的底细。
某一天,傅吾鬼使神差地透露了自己杀手的身份,她没怎么惊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激得他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抱负——刺杀当今天子。
傅吾仔细打量她的神色,没有见到一点震惊与反对,以为她和自己是同道中人。
打死他也想不到面前这女子与那暴君青梅竹马、相依为命了十几年,图样图森破。
“你见过皇帝吗?他长得怎么样?”易轻城只是这么淡然地问了一句,傅吾没注意她眼底的踌躇。
他只以为此女喜欢听宫闱秘辛,毕竟她房里那些医书中还夹着什么“霸道陛下小娇妃”,“暴君娇妻带球跑”诸如此类的话本,而那暴君确实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子,为其空置六宫。
他待在这这么长时间,她从来没问过他的来历,没想到却对那个只顾儿女情长的暴君兴趣斐然。
呵,女人。
傅吾轻嗤道:“一个声色犬马的昏聩暴君,能长得好到哪去。”
易轻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一边浇花一边问:“为什么想杀他?可以扬名立万?”
傅吾摇头,大义凛然:“为了天下苍生。”
易轻城忍不住笑了笑,“可我看天下苍生过得挺好啊。”
“暴君就是暴君,妇道人家懂什么。”
“……好吧,祝你马到成功,苟富贵,无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