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害怕什么?
雨?阴天?打雷?
魏迹在自己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听见倪沁那声轻轻的呼唤他动作先一步做了回应,把倪沁揽进怀里,然后脱下外套裹住了倪沁颤抖着的身体:“别怕,只是下雨,别怕。”
怀里的人抖得厉害,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冰冷的雨水一滴又一滴地砸落下来,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
魏迹此时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只怕倪沁被雨水淋到,他把仅剩的一件衬衫脱了下来,遮在倪沁头上,不断安抚着颤抖着的人:“别怕,倪沁,没有别的,只是下雨。”
他不知道她怕的是什么,但也想要安慰她,哪怕这一句半句的安慰微不足道。
“他们快来了。”倪沁哆嗦着说。
“谁?”魏迹被她这句话说得脊背一凉,神经质地抬起头向上望去。
大概坐井观天就是这种感受了,看不到远处,甚至停在十几米外的哈雷都看不见,只能看见被陷井切割成不规则圆形的天空。
倪沁没有回答,但魏迹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冰冷,紧紧抓着他手臂的手也冷得像块冰。
魏迹把倪沁抱得更紧一些,企图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但没有用,恭山这场雨来势汹汹,连他们脚下的土壤都被豆大的雨水砸得溅起一波又一波的泥浆,很快连魏迹呼出来的气体都在低温里泛起了白雾。
闷雷和闪电,风声和雨声,如果只有魏迹自己,他大概也会被野外的这场雨吓得不轻,毕竟他现在犹如困兽。
如果有人现在举着话筒采访他:“魏少爷,此时此刻,你怕不怕。”
魏迹肯定疯狂点头:“怕,老子怕死了!”
怕雨下得太大倪沁会受不了,怕气温太低倪沁会生病,怕雨一直不停这个破陷井里的水越积越多出现其他的危险。
但他最怕的这些都没有过多地考虑自己,他担心怀里的人,担心不断颤抖着甚至传出细微的呜咽的倪沁,这些担心让魏迹前所未有地勇敢。
他□□着上身跪在泥浆里,一只手臂紧紧拥着倪沁护着她,另一只手撑起衬衫为她挡住雨水,时不时地小声安抚她。
魏迹被大雨冲刷得有些睁不开眼睛,眯缝着眼感官反而更加清晰,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说话的时候倪沁颤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
“矮子,别哆嗦了,打起精神来,我给你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吧,其实我有个秘密,跟谁都没说过,我现在讲给你听,你一定认真听袄,魏少爷的秘密可是千金难求的!”
魏迹眯缝着眼睛,在滂沱大雨里缓缓说。
“我一直都没跟别人说过为什么我不愿意跟女性接触,也不乐意谈恋爱,其实是因为我小时候被一个小女孩骗过,好笑不?好笑就笑一个呗,你心里的娇花、巨婴,小时候就被伤害过感情!”
“那时候我还没上小学,我也忘了是几岁了,大概5、6岁吧,跟着家里人去参加一个什么玩意儿的聚会,无聊到爆炸,然后我们一群孩子就去院子里玩,有个孩子踩坏了我的变形金刚,最操蛋的是,他特么的还笑我只会哭鼻子。”
“我当时小么,就玻璃心,再加上那阵子我妈整天在家看哭唧唧的琼瑶剧,我当时被说了之后特别难过,跟电视剧里学的自己一个人蹲在游泳池边哭。”
“有个特别可爱特别漂亮的小姑娘,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她过来安慰我,亲了我的脸,还把蛋糕分给我吃。我们当时约定第二天她来我家找我玩,我把地址什么的都给她了,还说了要娶她。”
“结果她没来,我就感觉自己被骗了,特别伤心,就留了这么个印象,好看的小姑娘都是骗子,还是男孩子比较好相处,我后来把那个说我只会哭鼻子的男生揍了一顿,然后他跟我成了朋友。”
“哦对了,那个傻逼男生现在长成了个胖子,就是他把我诳这儿来的。”
大雨下了不知道多久,魏迹只知道他紧紧拥着倪沁的手臂都已经僵了。
还好只是雷阵雨。
雨过天晴,甚至还有一道彩虹横在天边,魏迹强撑跟倪沁说:“我们得离开这儿,不会有人来的,我们得靠自己了是不是?矮子?你跟我说句话,我其实心里有点慌,不知道该怎么办。”
魏迹跪在地上,轻轻拍着倪沁的后背,他能感觉到他一直说话倪沁就会好很多,在他的喋喋不休里倪沁已经不再颤抖了,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下过雨的恭山气温很低,呵出来的气都变成白雾。
倪沁慢慢抬起头,眼睛是红的,像一只被猎人的枪声吓坏了的兔子,只是默默地看着魏迹。
魏迹突然就觉得心脏像被人用刀扎了一下似的,他把搭在倪沁头上的湿淋淋的衬衫拿下来,拧干了水份扑在一片不太泥泞的草根上,又扶着倪沁过去坐好,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我想办法带你出去,别怕。”
这个陷井里面什么都没有,魏迹□□着上身拎起一个跟他手臂差不多粗的断枝,猛地向上一跳,手臂用力向后张,然后重重地把树枝插进了陷井的土壁里。
土壤不堪负重,被戳出一个浅浅的坑之后魏迹握着木棍摔进了陷井底部的泥潭里。
木刺扎进魏迹的手掌,从来不沾阳春水的皮肤伤痕累累。
魏迹没有停歇地爬起来,重复刚才的动作,嘴里还在不停地说话:“别怕啊矮子,我在呢,我没有别的故事可讲了,给你背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再次摔倒,浑身沾满了泥浆,赤.裸的上身被木块和石头割破,他仍然没有停歇:“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魏迹再次摔倒,又重新爬起来,“朝如青丝暮成雪!”
魏迹就这样一次一次摔倒,又一次一次爬起来,手里的断枝终于在土壁上砸出一高一低两个深深的坑。
一首《将进酒》背完又是一首《蜀道难》,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摔倒的时候倪沁苍白着脸起身,把准备再次站起来的魏迹按在地上。
魏迹气喘吁吁,疲惫不堪,身上的泥污掩盖了他的伤口,但很多地方的泥污被染成了深红色。
他躺在泥浆里看着倪沁,突然笑了:“矮子,说真的,你还是这副嚣张的样子好看些。”
第19章
从第一滴雨落下来,倪沁耳畔就开始出现大雨滂沱的声音,她紧紧闭着眼睛,很怕一睁开就看见那条僻静又深邃的巷子,泥泞的道路,还有那些狰狞的笑脸。
分不清下雨的到底是恭山,还是噩梦卷土重来。
她只能用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抓紧了魏迹的衣襟,用力到手指的关节微微发白,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魏迹。”倪沁咬着牙发出呼唤。
魏迹,救救我,我害怕。
雨声越来越大,她觉得自己深陷在深渊里,带着魏迹去小溪边钓鱼那天飙车的时候她曾说:“深渊是吧,我就让它看看,老娘好看吗!”
可惜,外壳越是坚硬,内心就越是不堪一击,就像那条小溪底部一张一合的贝壳,壳里的肉是那么柔软。
那天的纷乱,恐惧,被人推着踉跄着向前的失重,还有刀子刺进腰侧的冰冷的触感,这一切都卷土重来。
要命的是摔下来的时候她腰侧被凹凸不平的土壁划出的伤口,离旧伤的位置那么近,明明知道那里已经是一道疤痕了,但那种流着血的感觉还是让她更加分不清此时此刻她身在哪里。
倪沁只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想要安慰自己,都过去了,不是真的,那些噩梦都过去了。
可越来越密集的雨声和叫嚣着卷土重来的回忆不肯放过她。
倪沁很绝望,很无助,也很无措。
突然,她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额头抵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耳边除了雨声,还能听到一个强劲有力的心跳,砰,砰,砰。
那是魏迹,她能感觉到他把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甚至脱下了衬衫遮在她头顶挡雨。
温热的胸膛和肌肤相亲的触觉,以及,魏迹慢悠悠的却不曾停歇的低声话语。
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拉着她,把她从深渊的泥潭里拉起来。
被这样护着哄着的倪沁,耳边雨声渐渐远去,她脑海里那些噩梦也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魏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