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带子好似要掉下来了。”
常弘的眼神心不在焉地瞟着窗外,沿街对岸有湖,一汪碧绿。
苏成之慢慢站了起来。她慢慢解开身上青灰色袄子的系扣。
舞女有一双棕色的瞳仁,她看谁一眼,都显得含情脉脉。
常弘转过头来,就看见苏成之一手扶着舞女瘦削的肩头,另一只手在替她绑紧有些松了的抹胸系带,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似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苏成之把解开的袄子裹在舞女身上。“天气凉,再怎么样,也穿了罗袜再跳舞吧。”
“本来,跳着跳着,它就要滑下来的。”舞女低着头,不敢看苏成之。
“那我今日,不让它掉下好不好?”
直至舞女离开,常弘的肩膀都呈现紧绷的状态,刚刚,靠那么近说什么话呢。好赖也做别人先生了,能不能有些高尚节操,挑逗那些个舞女作甚!
一杯温热清酒下肚,没化开这无来由的闷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笞尻:chi kao。震惊中外的酷刑——戒尺打屁股。
*《宠兔》:我盲取自兔哥儿。(有点羞耻怎么回事)
十年后,被翻旧账的常弘:别说兄弟,没这兄弟,我不认识,净会害人。
第15章
“喝酒,喝酒。”一人装作无事发生,太可怕了,他虽一开始存了心思,想看那抹胸掉下来,后来是越看越怕,怕到不敢看,生怕那抹胸掉下来,得多可怜。这烟柳之地,他以后再不来了。
坊间总有传闻,那些女孩儿,有些是被人贩子拐卖进来,有些则是被亲生父母卖进来。想想也是,哪个女孩儿会自愿来这儿呢。他可不想再造孽了,以后看看图册就好,看看图册就好……
常弘又一杯酒下肚,跟左手边的男孩三言两句,聊了聊明年春武举的事,故作不想搭理苏成之的姿态。
苏成之看着自己面前的瓷釉杯,杯中盛满清酒,一眼可见杯底,她舔了舔嘴唇。想想自己两世,从未吃过酒,今日便让她来品品。
许是她刚褪下外袄,感到些许寒凉。
一口闷。温温热热,回过味儿来还带点辣,暖了身子,怪不得说,酒是抵御寒凉的好物。
青衫藏不住苏成之瘦削的肩膀,常弘眼神没有忍住,往她那儿瞟过去,她真的很瘦。
“你怎么这么瘦啊?”
“嗝。”一个小小的酒嗝儿。苏成之脸颊上泛着红,抬起头说道:“我一年才吃那几次肉,怎么可能胖。”
“你看过街边的小贩;乡下的农夫;或是偶尔擦身而过,穿青灰色袄子的布衣吗?”
青葱细指,挑起瓷釉壶,细细的清酒倒进杯中。
“你不常觉得那些人身量较之你,皆相对矮小。你虽每日在校练场上操练,肤色较之他们,却还是偏白。你一身劲装都盖不住肌肉结实,臂膀宽厚;他们一身布衣也藏不住底下干瘪身躯。这些,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差距,也不是单单的武生与儒生的区别。”
常弘看着苏成之摇头晃脑的样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似是醉酒了。”
“是钱袋子的区别。钱袋子你知道吗?装钱的!”
苏成之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倾诉欲强烈,她有好多好多袋豆子,想要往外倒,整个人也歪歪扭扭,身子终于热起来了,常弘担心她会倒下,一手圈住苏成之的胳膊。
“那以后允许你每日都在我家用午膳了。”常弘低头看着苏成之。“可以了吗?”
“我家每餐都有肉。”
坐于常弘左侧那人,摸了摸后脑勺儿,假装若无其事地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心下感叹:老大……牛逼。
豆子还在往外倒。
“我刚刚逞强了。其实我一年才能得一件我娘做的新袄子。”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压。
“那你刚在干嘛呢,苏先生,有辱儒生品格啊,你还摸人家肩膀。”常弘借机贬损她,发泄内心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快。
苏成之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一股热意在胳膊上,让她忍不住靠过去,檀口一开一合,幅度不大。“别说傻话了,你放眼看过去,整个‘香满’青楼,由那木雕大门,至二层雅间,来来往往,最多什么人?”
“嗝。”很烦,明明只喝了一点点,就感觉胃里好多好多空气想要跑出来。“最多儒生呐!儒生哪有什么品格,儒生最多的,便是这皮囊之外的表象。”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那舞娘生生受辱罢了。”在这青楼里,已经够不幸了。她只是,只是同为女人的同理心……说完,苏成之就进入到了一片混沌天地,她的思想还在睡梦中不老实的游荡。我这副身体,是真真不能喝酒呐……不过没关系,常弘虽总寻我乐子,但架不住他人好,会照顾好我的……
看着苏成面色潮红,双眼闭合,嘴巴微微漏出一条缝儿,整个脑袋不受控制地向酒桌上砸去,常弘眼疾手快,赶忙伸手先掂在桌面上。
“嘭。”沉闷的一声,常弘眼角抽了抽,丁点儿大的瓷釉杯,一杯半口的量都不达,统共才几杯啊,就睡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给这小子下了蒙汗药呢。
“咦?这书生醉了?”坐在苏成之右手边那人首先注意到了。
“这也太不经喝了啊,兄弟们都没轮流敬她酒,自个儿尝着味儿就醉倒了!”
众人发出一阵爆笑。
有人开始出馊主意。“醉了怎么办?丢水里!”
“你这人咋就这么坏呢!赶巧外头就有湖啊!”他们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行动起来啊兄弟们。”
哐的一下,常弘单手把瓷釉杯重重的放在酒桌上。“人我护着,别净整这些欺负人的手段。”
众人见常弘神色严肃,不似在开玩笑,顿时安静,谁也不敢吱声了。明明以前都是这么玩的呀,上次大壮喝醉了,常弘还带头把他扔湖里“清醒”去了,怎么换了一个柔弱书生,老大的态度就相差这么远!有几个平日里跟常弘关系要好的,甚至心下有点儿不舒服,这才认识多久,就这么护着了!
窗外湖上开始泛着日光打下来的黄色倒影,风一吹,波光粼粼,似是未时已过。
想起身边这人还要出城回家,常弘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散了散了,来个人下去结账。”
出了“香满”青楼,常弘将苏成之的一边胳膊揽在自己肩膀上,因着身量差距,他侧了侧身子,跟其他人告别。
“啧。”他低头看着睡死过去的某人,这姿势真心不舒服,但是一个男儿背着另一个男儿在街上走,也不是回事儿,他盯着苏成之头上那个小发旋儿,你说你,喝醉了,就要我日日午膳赔肉给你,你是不是小猪仔啊。
“苏成之。”常弘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手感顺滑,常弘还滑下去偷偷摸了一把苏成之的下巴,一点胡子的痕迹都没感觉出来。“你不要给我装睡。”
回应常弘的,是沿街嘈杂的人声。行,常弘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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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有一茶馆,唤“清风”,因着地理位置不佳,门可罗雀。
二楼内,有数间装修雅致的隔间,最内那间,由为隐蔽,进门处竖有一仕女图屏风遮蔽。门外一男子蹰在栏杆边上,面无表情,无人知晓他在干嘛。
“常尚书,此举为险棋。然,你行,只是给李世提前针对你的由头,你不行,最迟年末,李世也会挑着你下手。三万里外的常家军救不了你,你不如陪我走一步,若我归来,定尽我所能化解你之危机。”
一口茶落肚,上好的毛尖冲出来茶水,属实为佳品。
“那人,也不会向着你。”李经低头看着杯沿。
常武只感觉一阵晕眩。“臣一把年纪了,生死当可置之度外,只是恳求太子殿下能保吾儿常弘。”
李经未曾言语,手沾茶水,刚想在桌上比划,想起常武并不识字,心下叹了口气,罢了。
常武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他不知,远在关北的女儿儿子身边,都是危险,他还亲手将妻子送了过去……常弘尚可说是最安全的一个,光天化日,临安乃天子脚下,背地里的龌龊,难以直接拿上台面来,关北却是没人看得着,也没人管得着。
“你需我保常弘于临安,还是把他带走?”
“清风”一楼后门有一厕屋,推开门栏,内有另一扇门,可走石阶下地道,于地底横穿三条街,抵达城西热闹街区的一间米铺,常武伸手将蓑帽戴上,一身麻布衣,看着真是与普通武夫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