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让人成长。
牧阳过生日的时候,裕城送了他一套卡牌。
牧阳抱着卡牌笑得开心,师父却在一旁暗自抹了把泪。那年过年的时候,老板发了工资以后,又给裕城买了两件牛奶,说是送给他爸妈的。
裕城连连道谢,师父说:“哪儿啊,该说的是我们。”
第4章
牧阳上初中的时候,裕城已经是店里的一个小师傅了。卡尺、打岔、剪刘海、纹理烫……这些比较简单的事情他都能够独立完成了,还有了几个“回头客”。不过来店里更多的依然还是为了看“小帅哥”的女学生们。
升了初中,牧阳便只有周五晚上和周六日才会在店里。其他时间他放了学就直接回家了。牧阳作业上的题,裕城渐渐看不懂了。牧阳也不再用铁皮铅笔盒而是开始用笔袋了,“小树苗”铅笔也变成了自动笔,也开始用摇来摇去哗啦啦响的修正液了。他买了个日记本开始写日记,但每次都是在裕城的眼皮底下写,写完了还装模作样地捂住不让裕城看——其实都是些日常的琐事,细想起来,更像是《小叔观察日记》。
初二时有段时间,牧阳竟然变得有些不喜欢裕城了。班上的同学有几个买了手机,他借过来玩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同学“好心”地给他解说这可是成人内容。“成人是什么?成年人都要做这种事吗?”牧阳问。答者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又说:“成年人都做过的!”
那小叔肯定也……
一想到小叔做过那种事,牧阳就觉得有些恶心,同时又莫名的难过。
牧阳在洗头时不再盯着裕城看而是皱着眉闭上眼睛,写作业也不总在裕城旁边了,裕城开始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看人看车,一坐就是一下午。
裕城感觉到了牧阳的变化,但又不清楚原因。他只是依旧对牧阳好,但这份好变得更小心翼翼了许多。他知道牧阳可能是在成长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但也许并无大碍。他时不时给他买个糖葫芦或是菠萝块,意料之中地被牧阳拒收,于是他便放在桌子上,连带着说道:“那我就放在这里了,阳阳想吃就过来吃。”每次牧阳回家的时候都会趁裕城不注意火速把吃的塞进书包。意料之中。
牧阳的小别扭没多久就消失了。中考,牧阳考了很不错的分数。长长的假期里,他依然会在店里给裕城帮忙。有一次裕城在给人做头发时忘记戴手套,不小心沾到了药水,顿时手上火辣辣的疼,不过还好清洗的比较及时。裕城长时间跟那些药水接触,洗毛巾的时候有时忘记戴手套,毛巾上残存的药水也会伤到他的手。久而久之,他的手上经常会有很多深深浅浅的小口。牧阳看着裕城的手,心疼极了,这双手就从没白净过。给客人焗油染上的各种颜色,整理纹身转印纸时不小心蹭上的蓝紫色等等。但就是这样一双裂着伤口沾了颜色却又骨节分明的手,在牧阳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看得久了,裕城便轻笑着说:“怎么,你是不是还想给我吹两下?”
“小叔,我都多大了!”牧阳气鼓鼓地说道。
后来牧阳用自己的零花钱给裕城买了一支护手霜。裕城觉得那都是女生用的,但被牧阳逼着,还是每次洗完手都擦一擦。那支护手霜很快便用完了,瓶子裕城没有扔而是保存了下来。不过他倒是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养成了洗完手后擦护手霜的习惯。
很久以后,在牧阳已经和他分开的日子里,他总会想这习惯是坏,还是好。
第5章
牧阳上高中的时候,裕城已经在店里干了快七年了。他的工资一涨再涨,每个月可以拿到两千块。师父和老板都说,他是这么多个徒弟里面在店里做的最久的。家里面有劝过他自己出去开店,但裕城以还没学好为借口,始终没有答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牧阳还小,他起码要看着他考上大学再说。
牧阳上了高中以后,每周只有两三次去店里了。都是洗头。裕城没有上过高中,但从牧阳憔悴的脸色上看得出他过得很累。牧阳依然很活泼,跟裕城在一起的时候话还是很多,仍旧会和他说起学校里的趣事和自己这几天的心情。裕城一边给他洗头一边听着,有次是周日下午,裕城这天太忙了,洗了很多个头,已经快要直不起腰了。他给牧阳洗到一半,头上都是冷汗,用小臂压在洗头床边沿稍微歇息一下。牧阳话说到一半,抬眼看到裕城难受的样子,忙问他:“小叔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儿。你继续说,后来怎么了来着?”裕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牧阳的脸色黯淡下来,看向裕城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心疼。裕城突然就觉得自己无法正视这双眼睛了,只专注着看着水流。
高三,牧阳去店里的次数更少,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自己在家里洗头了。偶尔的几次去了店里,洗头的时间也很仓促。他不再说一大堆一大堆的话,躺上洗头床就开始补觉。裕城也一言不发,一面温柔地给他洗头,一面打量着牧阳的睡颜。牧阳不再是以前那个小肉球了。他的睫毛还是很长,有淡淡的黑眼圈,额头光洁,大概是经常熬夜的关系,有两颗小小的青春痘。头发全部攥在裕城掌心时,会露出可爱的美人尖来。牧阳的下巴变尖了,大概是他没有好好吃饭,又瘦了。等裕城给他包好头,牧阳站起来时,裕城才发现,一转眼,牧阳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
有时候牧阳不睡觉,会和裕城倾诉一下学习压力,裕城就努力给他加油打气。裕城不知道牧阳他们学校、班级里面竞争有多激烈,更不知道其他旗县里各学校的排名,但他就是坚信,牧阳是最棒的那一个。
牧阳每次来洗头都是风风火火的,洗完了来不及吹干就急急地跑去上晚自习了。裕城担心他感冒,赶在他跑出去之前给他扣上了卫衣的帽子。
隔壁出远门的老太太回来看到牧阳跑出去,跟旁边卖童装的女老板念叨:“那是超艺他家的小子?长那么大了都?”
“是呢!他们家那个店员也干了挺久了。”女老板一边磕着果子一边说。
小巷里,谁家一有什么事儿,很快就会弄得满城皆知。牧阳高考分数出来以后,各家老板见了师父都要说上几句“恭喜恭喜”的话。只是没人见了裕城也这样说,不过裕城还是打心眼里高兴。他的牧阳就是最棒的,毋庸置疑,理所当然。
然而他原以为牧阳高考以后会一直在店里待着,却没想到牧阳买了手机之后就宅在了家里,越来越不愿意出门。每天早晨裕城擦完了座椅之后,照例问师父一句“阳阳今天没过来?”,得到的也都是让他失落的答复。
有那么几次牧阳来了,裕城心里乐开了花,但是表面又还是平平淡淡的样子。他有好多话想和牧阳说,却也只能问出两三句。“阳阳打算去哪里读书?”、“想学什么?”、“以后要考研吗?”……牧阳也都一一地答了,只是全程低头玩着手机。
牧阳最后一次和裕城一起在外面坐台阶以后,就去很远的南方城市上大学了。师父和老板一起去送他,裕城也想去,可他要留下来看店。他已经是标准的大师傅了,越来越多的顾客只认准他的技术,这个店更像是他的店了。老板把钥匙都给了他,每天早晨都是他先去开门,老板和师父过一会儿才到。
好在裕城加了牧阳的微信,他还可以给他发消息。一开始,裕城发的消息都会收到回复。可越到后来越没有回音。大概是大学比较忙吧,裕城想。他开始有些想念那个在他旁边成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牧阳了。牧阳和家里联系得倒是还算勤快,裕城便总是从师父和老板口中知晓牧阳的近况:他被选上了班长、进了学生会、参加了社团等等,他的阳阳还是那么优秀,让他在离他千里万里之外的地方,都依然觉得自豪。
裕城早已习惯了理发店忙碌辛苦的生活。他总是不能按时吃饭,身上也一直粘着头发碴。有时吃饭吃到一半才想起来要清理脸上的头发;也习惯了每天生活在奇怪的药水味道里;如果手上突然变得白净了,会觉得有些不自在——护手霜倒是一直在用。久而久之,最开始发出抗议的是裕城的阑尾。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了趟医院,结果发现是急性阑尾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