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床边闭眼休憩的孟泽闻言问道:“小师弟下山了?”
师崇点点头道:“嗯,去咸宁城换粮食。”
他闲不住,东瞧西看晃荡了一会后,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颗巴掌大的蛋,用灵力裹着踱步往外走,“孵蛋,孵蛋。”
直到师崇的身影消失在竹帘后,孟泽才将目光挪回来,视线再一次陷入一片灰黄之中,白陌阡看得压抑,索性阖上眼,眼观鼻口观心打坐。
正出神间,忽听耳畔传来一嘶哑的声音,“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他下山了,大师兄不在他身边,去吧,抓住他,混元珠就是你的了。”
白陌阡听得一惊,慌忙睁开眼睛,视线里一片昏暗,看不到任何人,只能听到声音,“你在犹豫什么?混元珠,那可是混元珠,有了它,你这晦暗残破的躯体就可以配得上三师弟了!”
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轻飘飘拂过耳畔,激起微微颤栗。白陌阡费了好大的劲才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就是孟泽自己!
经年累月的自卑郁积在心底,最终化作心魔,是非善恶仅在一念之间。
孟泽双手沾血,长发披在身后,白色衣袍被怨气染成了黑色,当他恍恍惚惚重新回到巫山,同门师弟都拿剑指着自己,他从每个人眼中看到了惊恐和厌弃。
“不是说我得到混元珠就能配得上三师弟了么?”孟泽闷笑,他用沾满小师弟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是现在我连心都是黑的,拿什么与他相配?”
“孟泽!”
衣领被人大力拽住,孟泽垂眼,看见了黎绍带着杀意的脸,他一拳打在自己脸颊上,早就没了往日的温柔和平淡。
“疯了,师兄,连你也疯了。”孟泽擦了擦嘴角的血,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
黎绍握剑的手高高扬起,却被师崇拦下,“大师兄,先救小师弟!”
耳畔一片嘈杂,目光所及之处均是猩红的血,身体仿佛不由自己控制,孟泽只知道每一个拿剑扑上来要降服自己的师弟,都被他一手穿透胸膛,活生生剜出血红的心来。
师崇呢?
自己怎么没瞧见他?
是不是他生自己的气了?
孟泽垂着双手,鲜血顺着他布满紫色尸斑的手滴落,他茫然地朝四下里瞧着,最后,在脚边看到了师崇的身体。
胸口出白色衣袍被血染红了大片,血肉翻出来,他就那么睁着眼眸静静地望着自己,孟泽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身形巨震,踉跄着后退几步,半晌,这才缓缓蹲下身,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师崇的脸庞。
“师、师弟?”孟泽哑着嗓子轻声唤。
四下一片寂静,再也无人答应他。
哀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口,喉咙仿佛堵着一团棉花,哽得生疼,孟泽将师崇抱在怀里,紧紧抱住,用手捂在他心口,跌跌撞撞着朝玄机子的身边跑去。
“师父!师父救救师弟!”孟泽跪下来,不住磕头,“救救师弟!”
玄机子跌倒在檐下台阶上,他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换过气来,“师崇已经死了,孟泽,去赎罪吧。”
“不、不会的,师弟他不会死!”孟泽摇头,他将脸贴在师崇额头,一遍又一遍地吻他,“我没有杀他,师弟不是我杀的!他不是我杀的!”
浓云翻滚,大雨倾盆而下,地面上血流成河,指尖触碰到师崇冰冷的脸颊,孟泽想要紧紧留住的最后一丝温热,被雨水冲刷殆尽,绝望如潮水般破堤而出,他赤红了双目,紧紧盯着玄机子,“是你杀了他,对不对?是你杀了师崇!”
“格啦——”
竹门被推开,孟泽掐着玄机子的脖颈,将他推在屋中的墙壁上,玄机子失望的眼神惹恼了他,他低吼一声,黑色的指甲嵌近了玄机子的咽喉,“我受够了,受够了这种失望的眼神,你和他们一样,一样该死!”
屋外电闪雷鸣,黎绍抱着白陌阡的尸体跪在雨中,一声又一声地哀求着师父救阿陌一命,屋内怨气翻涌,玄机子轻叹一声,缓缓阖上了眼眸。
白陌阡怔愣地看着这一切,黎绍曾以为师父见死不救,师崇到死都没拿剑真正刺向孟泽,玄机子痛失门徒的失望,到底是世事无常还是人心难测?
孟泽抱着师崇缓步走出竹屋,雨停了,山间起了浓稠的白雾,渐渐将地上的尸体覆盖,他抬手,想要拭去师崇脸上的雨水,怎料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孟泽眼眸闪了闪,无力地垂下了手。
“二师兄,一起去后山摘果子呗~”
“二师兄,你瞧这只小狼崽,可激灵了。”
恍惚间耳畔又传来师崇的声音,孟泽抬头,白茫茫的大雾,什么也没有,师崇死了,往昔与他一同修行练剑的师弟也死了,巫山再也不是苍翠欲滴,青云万里,再也没有人低声呵斥罚他抄写《南华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二师兄还有一点小时候的故事,我放在番外吧,顺道在番外写一写他和师崇~小可爱们想看什么番外也可以跟我说,我尽量满足大家~
阿陌和师兄的姻缘纠缠到目前为止已经全部讲完啦,师兄当年为小阿陌做的那些事太虐,我就不细细描述了,大家意会意会~
第40章 尽头
因为曾经拥有,所以在失去后才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回。
白陌阡突然能体会到孟泽想要将众师兄复生的心情了,与其说是他给自己编织的梦幻泡影,不如说这是他选择逃避的一种方式。
意识逐渐抽离孟泽的身体,在浓稠的雾气中,白陌阡缓缓睁开了眼眸。黎绍将手指从他眉间移开,扶他坐起,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夜色渐渐褪去,晨光从树林间隙照射进来,天就要亮了。
白陌阡扭头朝沼泽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会道:“师兄,这件事得有个尽头,不然还会有少女被杀。”
黎绍略一点头,正欲答话,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幽绿色带着累累白骨的污泥不断从沼泽底部涌上来,腥臭刺鼻,拇指粗细的黑色小蛇争先恐后地从沼泽里爬出来,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威胁,魑木发了疯似地蹿长,缠住九阴,三两下便将蛇身拧成两半,眨眼间地上便布满了断成几节的蛇尸。
白陌阡一阵干呕,抬手紧紧揪住衣襟,别过头靠在黎绍怀里,黎绍怀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白陌阡连忙大口喘气,想将肺里的空气都换一遍。
黎绍搂住白陌阡的腰,退后几步,从怀中摸出生花笔,勾勒出一顶薄纱竹帽,反手扣在白陌阡头上,之后握着他的肩膀瞧了几眼,弯眉笑道:“好看,隔面纱观美人,别有一番意味。”
白陌阡抬手撩了撩薄纱,吐出口浊气,脸色缓和了不少,听到黎绍打趣自己,登时起了玩闹的念头。
当下,他上前一步,抬臂搂住黎绍的脖颈,踮脚,隔着白纱,将唇轻轻贴在了黎绍淡色的唇瓣上,调戏似地轻轻蹭了蹭,启唇,压着嗓子道:“相公,奴家日日盼君归呢~”
黎绍闷笑,掀起白纱的一角,扬手,轻纱缓缓盖在两人头上,他笑的眉眼弯弯,用鼻尖亲昵地蹭着白陌阡,“还未拜堂成亲,谈何相公一说?”
“你我都行云雨之事了,拜不拜堂又不影响什么。”白陌阡嘟哝了一句。
黎绍摇了摇头,抬手与白陌阡十指相扣,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阿陌,咱们成亲吧。”
白陌阡听得一愣,他正要答话,忽然沼泽处传来一阵“哗啦”水声,他连忙转身去看,孟泽从沼泽潭中飞身而出。
他身上缠绕着魑木的藤蔓,面颊像干枯的树皮一样干瘪着,双目大睁,瞳孔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阴翳,整个人就像一具干尸,只有那间或转动的眼珠证明这人还活着。
孟泽绕着沼泽潭手舞足蹈地转了一圈,他拍着手又笑又叫,“看啊,他活过来了!师弟他活过来了!”
话音落下,一个人头从乌黑的潭水中冒出来,接着是修长的脖颈,再是光裸的身子,最后,师崇抬脚跨出了沼泽潭。
周身缭绕着猩红的血气,胸口处团着一块正往下滴血的紫红色蛊虫群,身上的肌肤很不平整,就像是打了补丁似的,一块又一块地贴着,师崇扭头朝四周看了一圈,咧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叫声。
孟泽扑到他面前,宝贝似地搂住他,朝白陌阡炫耀道:“你瞧,他在说话,我终于可以配的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