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烛光下,白陌阡睡眼惺忪,他抬手揉了揉眸子,“你睡不着么?”
黎绍转头,弯眉一笑,又折回来坐下,“嗯,来看看你。”
白陌阡听罢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盯着黎绍,眸子亮亮的,“那咱们聊天罢!”
黎绍笑道:“你我也要效仿文人秉烛夜谈么?”
白陌阡摇摇头,他神色严肃道:“其实我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黎绍挑挑眉,他伸出修长的手点了点白陌阡鼻尖道:“这么打听别人可不好。”
白陌阡瘪嘴。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只要黎绍自己不想说,他肯定会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偏。
白陌阡叹了口气,“近些时日我总是会和一白衣男子共情,我在那里看到了你,他唤你‘师兄’。你待他很好,我感觉得到,那位男子十分十分地眷恋你。他......就是你所说的爱人么?”
黎绍抬眸与白陌阡对视,半晌,勾唇浅笑,略一点头,“哎呦,真不巧,你怎地上了他的身?兔儿可别再共情,若是看到一些画面,比如我们共赴巫山云雨的情形,那便不好了。”
白陌阡瞬时涨红了脸,他瞪着眸子,嘴唇张阖。
男子之间的事情他知道一些,楚文王与昭文君结为仙侣的事情,一直都是仙界的一段浪漫佳话。春宫图白陌阡背着嫦娥也偷偷看过,对于欢爱一事自诩是“谈之色不变”。
然而,这种话从黎绍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自己与他这样那样一般,白陌阡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黎绍忍笑,他站起身,留下句“再歇息一会罢”,便抬脚离开。
白陌阡抱着绣被重新躺下,心底默念清心普善咒,待面上的温热褪下去,他长舒一口气。
不知怎地,他突然有些好奇:黎绍在与那白子男子行云雨之事时,他是身上耕耘者,还是膝下承欢者?
如是一想,白陌阡开始迫切地希望下一次的共情。
第16章 鬼船
白陌阡再次睁开眼,天已大亮,他垂眸四下一扫,吓了一跳。
自己正坐在一根斜刺里横出的树枝上,两只脚晃悠着,枝丫距离地面目测有两丈多。
又共情了。
这次没见着少年时候的黎绍,也没被师父责罚,不过看这阵势,身体的主人估计是逃学出来爬树摘果子。
白陌阡又朝四周望了望,他们身处一山谷中,山上薄云青霭,一条银线似的阡陌小路从山上蜿蜒着延伸下来,谷间刚下了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淡淡的失落感在胸腔中漫延开来,没见着黎绍,白陌阡心情有些低落。
正游神间,他坐着的枝丫一颤,身体的主人抱着树干站了起来,踮脚伸手去摘挂在高处的红果子。
白陌阡恐高,顿觉一阵晕眩,他紧紧闭着眸子,说什么也不肯挪一步。
在意识和宿主的较量中,白陌阡再一次落了下风。
身体的主人缓缓放开抓住树干的手,张开手臂呈鸟雀展翅状,一点一点往前慢慢走。
踮脚,伸手,指尖慢慢触碰到了红果子。
眼看就要成功,忽听“咔嚓”一声,白陌阡回头,只见脚下踩着的那根枝丫从根部裂开来。
“啊——救命!”
白陌阡发誓这句话不是他喊的。
耳畔风声萧飒,整个身子没有承重地快速掉落,白陌阡紧紧闭着眼眸,吓得一个声都发不出来。
一声“阿陌”传来,白陌阡的意识还处在混沌之中,身子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白陌阡缓缓睁眼,正对上黎绍担忧的眸子。
“师兄。”
这既委屈又害怕的声音是白陌阡出声喊的。
他瘪了瘪嘴,也顾不得这副身体不属于自己,凑上去紧紧搂住黎绍。
“哪里伤着了?”黎绍轻拍他的后背,薄唇吻了吻发顶,柔声问。
“没摔着,吓着了。”白陌阡闷闷道,窝在黎绍怀里撒娇。
“走罢,师兄背你回去。”黎绍又抱着他哄了一会,这才将人搁在地上,转过身微微弯下了腰。
白陌阡咧嘴一笑,蹦到黎绍身上,搂住黎绍的脖颈,在他面颊亲了一口。
黎绍怕他摔着,手臂忙环住他,“阿陌别闹。”
“我没闹哇,是是是这个人他太黏你了!”白陌阡磨了磨后槽牙,那个人突然亲了黎绍一下,亲的白陌阡心底空落落的。
黎绍背着白陌阡沿着阡陌小路缓缓走着,耳畔传来潺潺湲湲的山涧溪流声,空幽的山里不时传来一两声清脆婉转的鸟鸣。
身体的主人晃着两只脚,乌黑的发丝垂在黎绍肩头。
白陌阡听到他问:“师兄,你说墨谷汇聚天地灵气,怎地后山那株桃树却枯死了呢?”
黎绍闻言偏了偏头,“兴许是那株桃树太懒了罢,懒得它都不想发芽开花了。”
这短短的对话听得白陌阡恍若晴天霹雳,他怔怔地看着黎绍的侧脸,薄唇微动。
这个场景,这段对话,他曾在很久很久以前梦到过,那时在梦里他看不清背着自己人的面容,但是背上的少年他记得很清楚——是自己。
师兄、阿陌、年少时的黎绍......这一切的一切铺天盖地压下来,这一瞬间与梦中场景的重合,让白陌阡觉得,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而且,这个事情和黎绍有关。
正思忖间,一阵地动山摇,眼前瞬间一片模糊,又听得“彭”得一声,脚上似乎被重物砸到,钝痛感传来。
白陌阡倒吸一口气,猛一睁眼,船舱里一片黑暗,整个船身正在剧烈摇晃,大风卷着雨珠刮进舱里,搁在书案上的烛台倒下来,砸到了自己的脚。
帘子被人掀开,黎绍裹着一身雨气走进来。他将往下滴水的斗笠摘下来搁在桌上,前额几缕发丝被雨水沾湿,贴在额头,垂在地上的衣袖沾湿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发生什么事了?”白陌阡忙掀开被子下床,他将外衫抖了抖,给黎绍罩在身上。
“忽然起了暴风雨,江上的浪有些高,我出去挪挪舱外头的东西。”黎绍在床榻上坐下,将白陌阡罩在自己身上的衣裳拢紧了些。
白陌阡点上灯,架起炉子给黎绍煮温茶,“外头有甚东西要挪?”
这话刚说出口,白陌阡便打住了,自己昨儿抓鱼抓上瘾,愣是抓了四五条,吃不完全养在水桶里,就搁在外头舱外头。黎绍定是去挪木桶了。
黎绍面色有些苍白,神色也懒懒的,他坐在床榻边,低垂着头,白皙修长的手指抓着白陌阡的外衫,那模样看着有些可怜。
白陌阡将茶煮好后,给黎绍倒了一杯搁在床边,他在黎绍身旁坐下,伸手搂了搂黎绍的肩膀,“着凉了?躺下休息一会,平时都是你照顾我,这次便让我照看你罢。”
黎绍似乎心情不太好,没像平日一样逗贫,答应了一声后便要和衣躺在床榻上,结果被白陌阡一把拉住,“衣衫脱了再睡,纩袍都淋湿了,你这么睡是要加重病情么?”
白陌阡说着一抬手便将黎绍的外衫扒了下来,黎绍靠在白陌阡怀里,接过他递来的温茶,轻抿了几口后,仰躺下来,弯眉一笑,“黎绍谢过兔儿爷悉心照料。”
“少来,”白陌阡替他掖好被角,没有甚威慑力地瞪了黎绍一眼,“少来打趣我。”
黎绍忍俊不禁,他掩面轻笑,眉宇间带着笑意,那双眸子都明动起来。
这一笑,恍若二月冰封湖面吹来的一缕东风,湖面霎时破冰潺湲、波光潋滟。
白陌阡看的一时心神荡漾,恍惚间耳畔似乎都飘来了阵阵笙歌。
只是这笙歌有些过于糜醉,与黎绍的清冽之气很不相配。
半晌,白陌阡才发现,耳畔的笙歌不是幻觉,而是从江上传出来的。
“这惊涛骇浪的风雨天,谁还有心思游湖?”白陌阡回过神,皱了皱眉。
黎绍微微偏头,半阖着眸子,神色安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白陌阡不忍吵醒,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拿起桌上黎绍戴过的斗笠披上,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倾盆的大雨将白陌阡掀了一个趔趄,斗笠帽檐上的水很快便垂成了一片小小的水幕,不到半柱香的时辰,白陌阡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大半。
所以比起黎绍的样子,白陌阡简直叫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