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府为这一日早做好了准备,光经验丰富的产婆就备了十来个。
可耐不住孩子爱折腾,襄玥着实受了番苦。
是个男孩,襄玥看玩一眼就嫌弃地别开头,抓着周景安的手骂他,说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周景安心有余悸,哑声抱着襄玥说:“好。”
只能听着襄玥痛叫,而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四肢慢慢浸透因无能为力而来的寒凉。那一刻,周景安就在心里骂自己,决定再也不要襄玥生孩子了。他和襄玥有一个孩子,就够了。
见周景安如此,襄玥愣了愣,转而抱紧他轻声安慰,“我没事,我刚刚吓你的,其实不那么疼。”
周景安没有说话,轻轻含住襄玥的唇,他怎么会不知道。
虽然第一眼襄玥对孩子表现出了十足的嫌弃,但第三日缓过劲儿来,襄玥完全表现出了母亲护犊子的一面。
甚至过分的恨不得孩子片刻不离她视线。
周景安坐在床榻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襄玥完全无视他,只一声声唤宝儿”地唤难得醒着的孩子。
宝儿?
周景安意味不明地轻呵。
宝儿似乎从小就十分懂得怎么与周景安这个亲爹作对。
周景安很荣幸地成为了第一个被宝儿撒尿到身上的人。
很快宝儿一岁了,到了该抓周的时刻。
魏国皇室人丁凋零,宝儿身为第一个皇孙,抓周礼可谓壮观。
甚至楚国也派来使臣庆贺。
周景安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年来含辛茹苦养大的胖儿子,忽视了所有,颠颠爬到离郴身旁,一把抱住了大腿。
周景安险些捏碎手中的茶盏 。
虽然他已经知道了,离郴是襄玥的表兄,是襄玥珍视的亲人,但周景安可没忘了,在楚国时,离郴笃定和他说“玥玥,不会爱你。”
小奶音咿咿呀呀,宝儿面颊粉嘟嘟,很认真地在和离郴说话。
离郴垂眼看着小矮豆,听的也很认真。
这时,周景安突然出声:“心头宝,到父王这儿来。”
襄玥诧异地看周景安,周景安不为所动,满意地见离郴的面色阴郁下来。
心头宝,当然是爱了。
离郴俯身抱起宝儿,宝儿顺从地伸手,甚至抱住离郴地脖颈亲了亲。
离郴立刻笑得挑衅,眼中明晃晃的,孩子亲母舅,你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是晚上把宝儿扔给奶娘,周景安自己抱着襄玥窝进被窝里。
宝儿三岁时,魏帝突然发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卫王周景安,自己前去凤鸣山清修,同时册封瑞王周景渊为怀灵王,前往江南的一处封地。
那时,周景渊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去江南的封地更适合他养病。
襄玥听闻,有个姑娘一直陪在周景渊身侧,同他南下。
…………
襄玥入主中宫的那一日。
新帝周景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牵着她的手踏上九层王阶,郑重言,“江山为聘,此后你的后宫可愿给朕一席之地?”
文武百官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襄玥没想到周景安会这么做,象征皇后的凤袍穿在她身上美得夺目摄人,襄玥与他执手:“本宫的后宫就是你,你要替我护这秀丽山河,国泰民安。”
闻言,文武百官松口气。他们看见,高位之上的帝后相视一笑,阳光洒在他们的眉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
…………
周景安有了个新烦恼,宝儿最近迷上了躲猫猫。
三岁的宝儿身子小巧,脑子灵活,玩起躲猫猫来谁都不能一下子寻到他。
且宝儿似乎对他们的寝殿情有独钟……
第六十三章 番外二
深秋, 红叶落了满地。
长云宫很冷。
其中有处宫殿,红墙碧瓦, 一眼可见的华美。深色的木门上挂着古铜大锁, 竟奇异地显出凋零的美感。
锁着的宫殿, 却是窗扇大开,瑟瑟的秋风带着无边寒意涌入。
窗扇后, 立着一身白衣的男孩。男孩目光远眺, 掠过高高的宫墙,看天边成排的鸿雁飞过,他仿佛看到了它们的终点。
在遥远的地方, 温暖如春。
男孩的面色比身上的白衣更白上几分, 因寒冷皮肤冻成冷白色,恍惚一眼看去, 更像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在华美寒凉的宫殿里,残败到了极点。
周景渊倒希望自己就这么死了。
偏偏殿内烧出浓烟的暖炉又半死不活地吊着他。
几日前,烧的迷糊时女子的哭声还在耳旁回荡,从记事起不知听过多少次。
“室内都烧着暖炉,渊儿还是冻着了, 高热不退,陛下, 我们的渊儿怎么办呐,她是臣妾的命啊……”
一声声哀切地陛下,年轻的帝王即使满面不耐,目光落在榻上毫无生气的男孩身上时, 还是浮上了复杂的怜惜。
“渊儿会没事的……”
但周景渊知道,他永远不会没事。
只有死亡将近的那一刻,是温暖的。
周景渊伸手抓住落在窗扇上的蝶,缓缓拢进掌心。
蝶翼不断扇过掌心,那个同样弱小的生命,顽强的惊人,挣扎着从冷白的微松的指缝中飞出。
身后暖炉不多的热气在寒风里几乎散尽,劣质的碳料烧出一阵阵的呛鼻的浓烟。只有站在风不断吹来的地方,周景渊才觉得喉口能稍呼吸。
这么看来,他也还是想活着的。
毕竟他那满脑情爱已经疯了的母妃怕是不知道,比起寒冷浓烟更能要他的命。
周景渊轻轻呵笑,笑得咳起来,胸中牵扯的疼,这么疼还是想活着。
可没人相信她的母妃疯了。
宫里的淑妃娘娘,换上华美的服饰,梳妆妥帖,笑意温婉,哪里像是疯了。反倒是他,从出生就像是受到过诅咒,体弱多病,能活下来就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没有人知道,封闭的宫殿里,脱下华服后的女子,面容扭曲,掐着他的脸一声声质问,“为什么我那么努力的生下你,他还是不肯多看看我。他只看得到那个贱人和她生的孩子,你呢?你不也是他的孩子吗,你怎么那么没用,他为什么不多来看看我,我们重新有个健康的孩子不好吗?”
她又像想到什么,惊恐出声:“不不不——还是生病的孩子好,你一生病,他就来了。”
于是,他便是常年病着的。病到说不出话,他就是宫廷里的二皇子,父皇来了,太医来了。
周景渊以为以后就这样了。
冬日来了,带来细细的雪,在寒冷的环境里,即使再小的雪不停地下,也能让世界变成白色。
周景渊最喜欢也最喜欢的白色。
干干净净,真冷啊。
小小的周景渊缩在宽大的宫殿一角,努力抱住自己,漠然地看着殿门被打开。
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走进来,他听到她柔声说:“长云宫坐南朝北,不适合这孩子养病,去我春华宫养着吧。”
此后的三年,是周景渊最快乐的日子。
他知道了同样的红墙碧瓦里,可以是四季温暖的。秋日的落叶可以不是残败的,而是火红成一片,看着都暖和的。暖炉也可以又暖和又不会有呛人的浓烟。
他还知道了,那个接走他的女子他要唤她“母后”。
她是后宫之主,皇后娘娘,他父皇真正爱的女人。
他母妃折磨他折磨自己得来的帝王屈尊降贵的一眼,在春华宫里,是最平常的东西。
皇后和父皇也有一个孩子,名景安,比他年长。但周景渊从来不唤周景安兄长,也从来不对他笑。
周景渊只会把最喜欢的新得的木剑递给周景安,看他冷漠地盯着他,然后皇后恰巧进来,斥责周景安“不要欺负渊儿”。
周景渊会缠着父皇母后,在他们怀里撒娇,占去周景安的位子,挑衅地瞥他。虽然周景安只不屑地冷嗤。
一年后,春华宫又多了个表姑娘,陈月仪。周景渊也不喜欢她,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一样可怜。
他冷眼看陈月仪跟在周景安身后一声声唤:“兄长。”
长大后的周景渊才知道,有个词叫做“跳梁小丑”。
那时的他当是。
但若重来一遍,他还是乐意这么做。
谁让他知道了,他是母妃设计父皇后偷生下来的孩子,而周景安,带着爱、祈盼和祝福降生。
周景安有健康的体魄,有温柔美好的母后,有对他虽严厉但真正疼爱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