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一直说到夏沛收住笔,回家的路上,夏沛不解的问:“小虎那么小,不是还没到记事的年纪,怎么记得那么多事,平时课上就他话多,说起他那条狗,简直停不下嘴,我耳朵灌满他的话啊。”
“别说话。”刘文博转头小声对夏沛说。
“老师好。”小虎坐在妈妈的车座上,迎面和刘文博夏沛开心的打招呼,手里抱着大黄狗,握着狗的前爪,兴奋的飞舞着,书包里竖着夏沛画的画。
“婶婶。”刘文博停下打招呼。
“文博啊,刚才小虎路上给我说,他暑假作业快写完了,说你还给她预习下一本书了,还有老师给他画画,真是谢谢你了,快,快这点桃拿回家吃,正好不用去你家了,顺道稍回去。”
“不用了,婶婶,我家有。”
“你家是你家的,品种不一样,这个也好吃,快拿回家。”婶婶一直拿着袋子往刘文博车筐里放。
婶婶和刘文博聊了半天,聊学习,各科聊个遍,小虎坐在车后座迷迷糊糊的快睡了,大黄狗直接跳下车,自己识路回家了。
夕阳都下沉的只剩一小点了,周边粉红的云彩也纷纷退散,夏沛看着手表问刘文博:“你知道你们聊了多久吗?”
“半个小时?”
“一个多小时,我可知道小虎为什么这么爱说话了。”
“我这个婶婶可好了,我从县城上高中,都是她进城给我送钱或者炒菜,对我可好了。”刘文博说着伸手从车筐里摸出一个油桃,递给夏沛。
“这么甜。”夏沛咬了一口,不敢相信,怎么最甜的东西都在刘文博的村里。
“都是婶子精挑细选的,当然好吃,明年你再来我家,还可以吃到。”
“好啊,我先预定最甜的那个。”夏沛把吃完的桃核使劲扔向路边的杂草地里,扔的很远很远。
能画的画都画完了,小孩子又吵闹起来,隔壁班的高年级的学生也跑来找夏沛,夏沛熬不过他们,课间一个一个排队等着。到最后,所有人把画凑在一起,突然发现还没有刘文博的画,所有人一起出动,把刘文博从高年级里架出来,说要给老师画画。
刘文博局促不安的坐在小板凳上,眼睛聚焦在夏沛临时搭建的画板上,夏沛看一眼画几笔,小朋友围在周围安静的看着,夏沛不敢对视刘文博的眼睛。
刘文博和夏沛不在像刚认识那样,害怕眼神对视,但这是刘文博的村庄,他们着实不敢在这群小孩子面前对视,谁知道他们天真无邪的心思又能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刘文博眼神四处乱瞟,窗外火辣辣的太阳,亮的刺眼,窗台的花都耷拉下去,没点精神,好在屋内开着空调,十分凉爽。
夏沛在脑中回想曾经上课时学过的眼睛类型,找一个差不多的放到画像上,周围的小朋友嘟着嘴说:“好看啊,但是不像啊。”
夏沛不理会,一心想着赶紧画完,可能是画太多画了,手有点发抖,画出鼻子,小朋友一阵鼓掌,说好像,画出嘴巴,也是好像,画出耳朵,耳朵在小朋友的眼里有一样,但他们还是鼓掌,觉得好像。
夏沛手抖得跟帕金森一样,小虎关心的问到:“老师,你的手怎么了。”
“没怎么,这是画画技巧,要不断点黑点,这样画出来有阴影,才能更像。”
“哦。”小朋友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刘文博的画像终于画完了,大家拿着纸把所有人的画像凑在一起,还缺一张夏沛的自画像,小虎回头,亮着闪闪的眼睛,问:“老师会画自己的像吗。”
“不不不,老师不会,老师没学过。”夏沛看到地板上铺着一张张画,最中间是刘文博的,旁边还空出一张纸的位置,连忙摆手收拾笔和画板,命令赶紧收起来上课。
刘文博也弯腰捡起自己的画像,看了一眼,说:“什么啊,一点都不像,回去上课。”说着把纸塞进课本里,喊高年级的学生回教室。
夏沛听到刘文博说不像,趁没人注意,使劲捶了刘文博一拳,把他推出教室。
☆、25
户籍科的民警来村支部拍照,辅导班放了一天假。
村支部安排村里超过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拍身份证照片,爷爷一早就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去村部等着。爷爷已经老了,那些年,发际线一退再退,头发越来越稀,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直接赶集去剃了个秃头。
老人们坐在村部的石阶上,见面就开始聊天,聊得内容都是那个庄那个亲戚有病了,谁谁谁又去医院再也没回来。照片当场就出来了,所有的老人都不满意自己的照片,怎么老成这样了呢,高清的照片把脸上耷拉的肉,洗不干净的黑皱纹照的一清二楚,有时候,太清楚,反而让人怀念老照片。
刘文博到派出所给爷爷取身份证,还顺道取了份一寸照片。爷爷拿着自己的一寸照片,看了又看,嘴里叨咕着说:“这怎么拍成这样了,也不像啊。”说着慢慢的装进照片袋子里,又慢慢的放到床边的抽屉里,不想再看。
夏沛在一旁看到了爷爷的照片,照片里的爷爷,笑肌萎缩,嘴角耷拉着,已经提不起来了。
“爷爷,我会画画,给你画一张。”夏沛说。
“哎,这么大年纪了,画什么画,别画了。”老年人就是这样,没有有人给自己提出新鲜建议时,不论是什么,他们的第一句话都是,哎呀,都这么大年纪了,别弄了。
“试一试吧,画画比照相高级多了,照相只能照面,画画能把灵魂都画出来。”夏沛说着跑回刘文博家,抓起笔和纸就跑回来。
爷爷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的保持姿势,和夏沛聊起年轻时候的事情。爷爷太喜欢夏沛了,刘文博实在是太闷了,本来话就不多,来爷爷家就是帮爷爷干活,干完活就走了,也不和爷爷坐下唠家常。
爷爷呢,他坐在村头老树下,把自己那点事都和村里老头聊了个遍,这回换个小伙子聊,反倒越聊越带劲,夏沛没经历过那个年代,给足了爷爷面子,听得津津有味,几次停下笔伸着头问然后呢。
爷爷的那张脸啊,从来没有保养过,日月星辉毫不保留的映在脸上,脸上的内容比画室里请来的模特还要丰富,要把爷爷的内心画出来,只能往沧桑了画。夏沛没有这样做,他做了减法,把爷爷往年轻了画,往青春了画。画出了爷爷心中那个年轻模样。
画里的自己太年轻了,年轻的自己都不认识了,爷爷看着画,忍不住摸了摸,摸了一手铅笔灰,夏沛拿着笔重新补,爷爷满手老茧,搓着手上的铅笔灰说:“这也太年轻了,也不像啊。”
“哪里不像,差不多嘛,画画,是画的灵魂,你看,我给您表现的多好。”
“俺看不懂画。”爷爷看画的眼神迷茫,压根看不出里面的灵魂。
“那您就说好不好看吧,爷爷。”夏沛被爷爷带着口音都偏了,激动的和村里人一模一样的口音。
“好看。”爷爷笑了。
爷爷找出自己的相册,一块发黄的布包着发黄的绿本子,跟个老古董一样,爷爷的照片不多,就几张,最年轻的一张,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站在天安门前,拘谨的站着,相片中的他,很开心又很严肃。
“爷爷,这是哪一年去的天安门啊。”
“没去过,这是城里照相馆的布,站前面照的。”
夏沛翻过来看到了时间,一九七三年,对于这个时间,夏沛没有概念,只是感觉很遥远,遥远的没有概念。
刘文博坐在一旁的小马扎,看着照片,问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来了就知道干活,干完活就走,上哪里知道去。”
刘文博挠挠头,继续听爷爷给夏沛讲以前的故事,只用了一张画,爷爷就喜欢上了夏沛,一直不停的给夏沛讲话,听说夏沛是学画画的,告诉夏沛镇上有奇石,瘦漏奇皱透丑,什么样式都有,画一辈子都画不完,赶明儿赶集可以带夏沛去看看。
爷爷嘴上说着自己的不懂画,晚上吃过晚饭,连夜在家锯木条,把夏沛的画裱起来,挂墙上。有老头来家里串门,一定要拉着看一看,讲一讲画中变现的灵魂,看着灵魂,多年轻啊!
好多天后,爷爷出门赶集回来,还买了两大袋子大米糕,刘文博拿着大米糕,酸里酸气的说:“我爷赶集可是好久不给我捎大米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