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宝瓶正是功尽力竭之际,丹田内息将起未起,膻中真气欲流未流,呼吸之间,正是一瞬的空白,便如一个寻常人,被那雷霆一掌拍在心口处,顿时身子直倒飞出去,嘭地一声重重撞在那一带粉白的矮墙上。那道墙本也不甚坚牢,哗啦啦地坍塌出一个大缺口来。宝瓶倒地就没了动静。
突来变故,众人皆愕。
柏龄飞身扑上,扶起宝瓶,还没开口,泪水已簌簌滴落。“宝瓶……宝瓶……”他手忙脚乱,紧握了宝瓶左手,安抚那震动颠乱的血脉,只恨不能把自己一身的力气,通通灌进怀中人的心里。
宝瓶翻身吐出一口血,只停了一刹那,口中又是血涌不止。柏龄哭出声来,他狠狠地擦了擦眼,看着贺兰冉身边那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青衣小帽,仆从打扮,柏龄狠狠道:“贺兰冉!你听着——沈西潜的命,我要定了!”
贺兰冉看着沈西潜,又惊又怒,又全然地尴尬,已气恼得不知该说什么。
游常在雾印山脚偷听得柏龄二人的谈话,转上山去,告诉贺兰冉,贺兰玲珑并非无救,实是那两个小子见死不救。贺兰冉自是恼怒,当即下山,游常和万甫厚自然跟来帮忙。这事沈西潜也知道,他也想跟来。贺兰冉想万甫厚性子单纯,游常为人却是亦正亦邪,已经有个行事不怎么稳妥的人了,沈西潜虽忠心耿耿,性子却暴烈急躁,怕他惹乱子,便没有同意。沈西潜先前威逼一瘦庸人就被贺兰冉呵责,此番更想戴罪立功,左思右想后仍是奔下山来。待他奔近五人战圈,只见万甫厚抱着游常,贺兰冉和柏龄联手与宝瓶对掌——他实在想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头一天却在宝瓶手里吃过亏,如今只为相助贺兰冉,重重一掌就扑了上去。
其实这一掌,沈西潜虽是运足了力道,其实也没想过自己真能打中宝瓶。他的本意只在迫宝瓶收手退步,不料宝瓶真是被自己结结实实一掌打得飞了出去,他自己反倒惊愕,傻在那里。他看了贺兰冉一眼,只见贺兰冉面色铁青;再听柏龄说“沈西潜的命我要定了”,贺兰冉只低声道:“好……好!”
“宫……宫主……”沈西潜惊骇,更想不通现在是个什么场面了。
“宝瓶……宝瓶……”柏龄抱着宝瓶直哭,“是我不好……是我不该……我不该拦你……我打一开始就不该拦你……你就是自己一个人做坏人,把好事让给我了……我真糊涂了,我为什么帮贺兰冉?我讲什么江湖道义啊?你是来接四爷的,我该帮你才是……我该帮你才是!我为什么要挡你的剑,贺兰冉打不过你,那是他活该!他一个老江湖,成名几十年,赢不过你,自己也该去羞死!贺兰冉是谁?江湖又算什么?你才是我的师兄啊……宝瓶……宝瓶……我害了你,孔雀非打我不可……”
宝瓶面色焦灼,想要说什么,却是艰难地喘息不止,说不出话。
贺兰冉道:“游老弟,你快瞧瞧他!”
游常负手慢慢地走上前,银光一闪,柏龄挥剑,厉声喝道:“退下!”
贺兰冉道:“世事无常命有常,他的医术你信不过么?”
柏龄冷冷道:“不管他医术如何,我信不过他的人!贺兰冉,此番又是你自己搅了自己的局——我帮我师兄,我绝不帮你了!”
“是……师……叔……”宝瓶终于喘上气来了,一字一颤地纠正道。
“我师兄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等着天打雷劈、断子绝孙罢!”柏龄口不择言,穷凶极恶。
宝瓶呻吟一声,大喘大叹,闭上眼,似乎要晕过去了。
听柏龄那般狠话出口,贺兰冉心里添堵十分,便是满怀歉意也说不出来。他想了想,上前道:“西潜行事鲁莽,我定重重责罚。还请小友放心,让游家老弟替令师……师……”他也不知道是师什么,便含糊道:“替他看看,老朽以性命担保,游家老弟必不会坏事。”
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宝瓶睁眼,淡然道:“老先生要去哪里?”
“小友的伤,交给游家老弟便是。”贺兰冉道。
“嗯?老先生……”宝瓶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柏龄怀里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杵着剑,笑道,“我们可有言在先,你赢过我,我才能放你过去。你好像还没赢,我也好像还没输。”
“喂,小子!你还能打么?”游常冷冷道。
宝瓶哼地一笑,铿然一声,紫电出鞘。他扣起左手的拇指和中指,凭空虚弹,指力扣上剑身,长剑振振低吟。宝瓶道:“先生可太小瞧大正天风了。挡不住贺兰先生,勉勉强强,挡下先生还是可以的。”
“我挡贺兰冉。”柏龄道,又横了沈西潜一眼,冷冷道,“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乱动!但挪半步,我先杀你!”
“西潜别再坏事了。”贺兰冉吩咐。事情正要圆满结束,沈西潜这一掌又令风云突变,柏龄恶意横生。知道柏龄再无相助之意、定是要全力阻止自己去见一瘦庸人,贺兰冉唏嘘叹道:“二位小友,实在是对不住了。”
“贺兰先生是爱女心切,人间至情,有什么对不住的?”宝瓶笑道。
“那个……我……我……”万甫厚看了贺兰冉一眼,讪讪道,“那个我就对不住了。”他是个爽快耿直的人,见沈西潜偷袭一般伤了宝瓶,游常却还不罢手,觉得自己实在不好意思为难宝瓶了。
“万家老弟不必为难。”贺兰冉略略点头道。
“哼,来罢!”柏龄道,亦如宝瓶先前那般单膝跪地垂首,只不过他是左手触地,右手把剑。“我不是玄玑大圣尊的徒弟,也不算难铭祠的人。”他道,“贺兰先生只管出手,不用顾忌。”
贺兰冉大为疑惑——先前柏龄宝瓶两个口口声声只是师兄师叔纠缠不清——宝瓶既是玄玑大圣尊的弟子,柏龄自然也与难铭祠一脉相联,否则他以俗世之身,如何学得玄门武功?但玄门之内,不曾听说除了玄玑大圣尊,另有人可教授俗家弟子,那宝瓶这个师叔又是怎么出来的?想不清楚也不再深究,就算两人是难铭祠门下,为救女儿也顾不了许多,贺兰冉喝一声“对不住了”,清溟长剑还未出手,惊天而来已是一片绚烂的银辉,柏龄竟是快步抢攻。一招“红莲映日”,满月下虹辉熠熠中透出淡淡朱光,隐隐约约,恍恍惚惚,竟是别样地动人心神。贺兰冉一时不料,竟被逼得退了一步。
“喂,贺兰先生……”宝瓶忍住笑道,“你能知道大正天风实在是见多识广,我很佩服。不过我小师侄练的功夫你是绝对没听说过的,所以我还是替他保密。我也不告诉你他有多少招儿多少剑,我只告诉你,他喜欢乱出手,这套剑招也确实是可以随便拆开颠倒使用的。”
说完宝瓶就咯咯笑,他知道柏龄现在屏气之中,无法还口说什么“我只是你师弟”的话了。一笑之下牵动胸前伤口,宝瓶龇牙咧嘴,心头一怒,顿时也改了作风,紫电一挑,抢攻游常。游常一骇,剑锋已至鼻尖。他连步后退,宝瓶剑招绵延而上,竟是毫无破绽,完全不似重伤之人。
柏龄出手不断,夭桃灼华,火榴及春,金葵慕阳,玉丹迸泪,雪樱照水,白菱逐波……剑招俱是将成未成之时便换作了下一式。大正天风以天干地支甲子计数,烂漫天华的剑招却是以十二月份为纲,一月一花为主、四花为辅,共计五招,一招六式,同样也是六十招三百六十式七千二百剑。与大正天风不同的是,此套剑式最是不用依月份先后、花开次第,任何一招可为起始、也可为结束,那记在一月之下的五招,任何一招可为主、也可为辅,所以才叫烂漫天华,是为取百花齐放的烂漫之意。若是功夫练到十足圆满,便是遵天时、循地理,此时剑式才如大正天风般,讲求依次使出。柏龄知道自己功夫还未练到宝瓶那般圆熟,力道气势火候尚逊,若是依次使出招式来,反而呆板僵硬,倒不如率意而为,更显烂漫风采。
贺兰冉清溟在手,一时退后,当即稳下心神,剑式流畅,身形飘摇,应对狂飞激散的漫天英华。
游常没了竹叶青,当下手如鹰爪,融合擒拿与点穴的手法,欲与宝瓶近身相搏。宝瓶胸痛剧烈,剑招虽快,已远不如平时凌厉,气势就更弱,当然不肯让游常逼近身来。剑尖闪烁,时时指点,不离游常咽喉,只要游常敢冒险逼近,就先在他脖子上刺个窟窿。游常在宝瓶身周伺机下手,俱被紫电剑锋死死挡在外围,怪叫道:“小子!有本事放下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