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贺兰冉心头巨震,待要拔剑,已失先机。似有柔和的微风拂面,风至面前便成无涯的剑海。他抽身急退,身后亦有微风轻漾,他但退半分,都像抵上绝壁高山——那高山还把他朝剑海压去。贺兰冉不敢大意,内力运转已至极,连退数步以避其锋芒,然而不管他退出多远,那片紫光仍轻轻触在睫前。
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抵花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蘅、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然后徜徉中庭,北上玉堂……
浩气归元,安坤定乾;万法朝宗,大正天风。
贺兰冉大喝一声,震得万甫厚与游常皆是气息一窒,清溟浩荡再起,恰似七宝镶嵌的金银高台上日月齐照,剑华晃耀夺目。然而在那一片漫漫紫光的大正天风前,日月也不禁失色,那金银高台恍惚着,似乎摇摇欲坠了。
白衣一闪,柏龄挡在贺兰冉面前。一片银辉升腾,挡在紫色天风前,仿佛是漫天花雨,缤纷绮丽地飘洒而下。
欲止大正天风,唯散烂漫天华。
完了完了……柏龄屏住呼吸,心想,不知我能撑多久……七千二百剑一气呵成,此破魔定天之势,风尽之前绝不能止,否则他就气血逆行,经脉寸断,不死也是废人……可他的大正天风已练到十成十了!我的烂漫天华才到八分八……孔雀不在,我算是完了完了!真稀奇,这辈子居然是死在宝瓶的手下……是我自己闯到你面前来的,你别怪我挡了你的大正天风……贺兰冉是好人,我不能让你杀他;你是好人,我就更不能让你杀贺兰冉……完了完了,不过我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孔雀你也要宽宏大量,别和宝瓶计较……
手中长剑微微颤抖,似在挣扎,要不甘心地脱手飞去,以逃离这摧枯拉朽的长风涤荡。迎面一片虚幻的剑海中有六十道紫色闪电劈来,于周身缭绕不止,就要洞穿自己头颈肩腰胸腹肘膝等各处关窍,正是大正天风甲子第一招——灵鼠牵机。
柏龄奋起全力,对以烂漫天华第一招——寒梅迎雪。
烂漫天华是遇阴愈阴、遇阳愈阳的功夫,灵鼠牵机是大正天风中纯阴的第一招,却又是三百六十式的起首,于纯阴中蕴真阳种子。所以,欲以迎雪梅克牵机鼠,这一招中既有风雪凄迷、冰崖森然的阴柔之象,又有红梅怒放、以待朝阳的温暖之意——阴之更深,阳之更甚。然而双剑相击的铮铮疾响不绝,柏龄只觉得手臂沉重酸软,在天风吟啸中,那本该在风前飘舞的傲骨梅花有些凝滞浊重,轻灵飞扬之意不足,好像是暴雪横空、崖上一枝弱梅惨淡萎靡、开得不够热烈,因此阴寒过重,又似是春阳已至、花期即过、梅花正在凋零,有些燥热之气。
阴阳不济,败相十足。
完了完了!柏龄想,我好歹也练到八分八,怎么一招也挡不下?真是差一步就登不上天么?哼!都是那个江湖败类挡了我的路,不然在宝瓶出手之前我就能拦下他……宝瓶呀,今天死在你手里,你要是过意不去,一定不要放过那个江湖败类……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只听唰地一声,宝瓶反手,长剑入鞘,紫电毕掩,天风尽敛。恍然一步,他已从柏龄身边掠开,直朝贺兰冉扑去,一掌拍出。掌气澎湃激昂,更胜天风,而肌肤上那琉璃般的光彩更盛。
“宝瓶你……”一语未完,柏龄惊绝骇绝,已是懵然,心头闪电般一念:我怎么能挡他?我这是害了他……
七千二百剑不尽,便气血逆行,筋脉寸断,不死既废。
晃眼见贺兰冉持清溟剑欲以剑锋逼宝瓶撤掌,柏龄长剑疾递,挡下清溟,喝道:“对掌!”
嘭地一响,贺兰冉已与宝瓶对了一掌。但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大江浩浩荡荡,东流而去,千堆雪满。宝瓶飘洒回身,贺兰冉却是结结实实地退了一步,脚下沙土蓬然溅出三尺远。
游常和万甫厚已经看傻眼了。但见柏龄先拦了宝瓶的剑招,又挡下贺兰冉的清溟,实在不明这三人的战局究竟怎样;但论剑论掌,从没见贺兰冉在一个弱冠后生面前一退再退,万甫厚不由喃喃道:“好……不好……”
携风而来,宝瓶再次出掌,出手却比第一式慢了三分。
“对三掌!对过三掌就赢!”柏龄在旁急道。
大正天风,破魔剑式既出,七千二百剑若不尽使,便气血逆行,筋脉寸断,不死既废。如此功夫,自当留有后路。三百六十式外最后一招——否极泰来,为乾坤再转之势——内息运转,强令逆流气血顺行,连发三掌,取三才之意。此时只要有人以相当的功力抵挡住这三掌,可保不伤。
但这也是再无退路的绝死之招,若对掌之人接不下这三掌,二者俱亡。
宝瓶当然知道柏龄战不过自己的大正天风,既不想伤柏龄,只好自己乖乖儿地把剑收起来,冒险一试,看能否乾坤再转,否极泰来。
气血逆行、再逆,这是把超越大正天风甲子周天三百六十式七千二百剑的力道积在身上,再以三掌怦然发出——眼前四人里,内力最深者当属贺兰冉。柏龄的功夫虽与自己相克,宝瓶自然是想都没想他——柏龄到底比自己弱了一线,不能完全抵挡这三掌,这局面就变成两人自相残杀而死,贺兰冉便能长驱直入去见一瘦庸人,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天大的馅饼来;至于贺兰冉,挡得住便罢,若挡不住,拍死他也不内疚,反正一开始他们就是死对头。
第二掌虽比第一掌慢,气势却更为雄浑,那是三千尺飞流直下,银河落九霄。贺兰冉一掌对去,虽未挪步,已觉手臂微麻,胸中气血隐隐有些翻腾了。
但不知这第三掌,会是何等气势。
第三掌只是缓缓而来。先是巍巍青山走,浩浩大河倾,碧浪滔天,待至入海,但见竭石林立,山岛耸峙,星汉灿烂,日月昇扬。地意沉沉,云心漠漠,这一片天高海阔的气象雄浑开朗。贺兰冉全力抵挡,须臾,但觉丹田气海已现空虚之意,宝瓶掌中浪涌仍是绵绵不断,不知何时才是海枯石烂?
两人一动不动,内力比拼却是至高至纯。贺兰冉须发疾飘,青色长衫嘶嘶微响,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气势正要转低,一股浑厚淳净的内力传来,贺兰冉有了援助,即刻振作精神,发力压向宝瓶——正是柏龄,他的剑还搭在贺兰冉的清溟剑上,顺势便将自己的内力传了过去;同时伸手,缓缓拍向宝瓶。宝瓶亦举手,大正天风,以一敌二。
宝瓶看着柏龄,似恨似恼;柏龄眨眼讪笑,且喜且愧。
“贺兰先生,我帮你胜他。不过你手下悠着点儿,抵过他的掌力便是,别伤了我师兄。”柏龄低声道,烂漫天华内力汹涌,一半逼向宝瓶,一半相助贺兰冉。
帮贺兰冉胜过宝瓶,既可保宝瓶无恙,又能带贺兰冉去见一瘦庸人,这可真是双全之法——好!真是太好了!
“师叔。”宝瓶冷冷道,“我是你师叔。”
柏龄自觉胳膊肘正往外拐,不好意思还嘴,干咳一声道:“以后……以后再论。”
旁边两人现在似乎看明白了。“这小子帮贺兰哩。”万甫厚道,“好,好……”一面说一面用袖子攒了攒那寿桃般又高又大的额头,那额前已是一层薄薄的油汗。
游常没了兵器,一指戳向宝瓶。万甫厚急忙拉住他,说:“不好不好……三个打一个,不好不好。”
“跟这小子讲什么江湖道义!”游常叫道,待想起柏龄砍了他的竹叶青,又跳起身一指戳向柏龄。
万甫厚把游常牢牢抱定,吼道:“瘦子你太不好了!你再这样以后朋友就没得做了!”
游常还在万甫厚的手里挣来扭去。“游老弟少安毋躁。”贺兰冉沉声道,“万老弟,别让他乱动!”如此游常才重重哼了一声,不闹了;万甫厚怕他一时又要暴跳,仍是抱着游常不松手。
有柏龄相助,贺兰冉自是绝胜宝瓶。片刻,宝瓶掌力渐弱。柏龄也缓缓收力;因他先和贺兰冉打了招呼,贺兰冉本也不欲伤人,所以内力也是缓缓收回,只保持力道相当,而没有趁机跟进震伤宝瓶。
宝瓶掌力越退越快,如潮落时分,转眼海水退过万里,消失不见,果然是乾坤再转,沧海桑田。但见他手上面上那如净琉璃般的光彩也渐渐灭去,眼睑低垂,微启双唇,又是呵出一股淡淡的白烟。柏龄大喜,知道危机全过,正待撤掌,一道青色的人影扑来,怒喝道:“放手!”重重一掌,正击在宝瓶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