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摆脱枷锁便要付出血的代价。医生微笑着向他附下身来,轻轻说了一句话,顿时一切仁慈美好的黑暗离他远去了,他暴露在正午沙漠残酷的明亮下。
那医生说:“你和你的父亲很像——如果说‘罪无上’是一个结果,那你就在他囚禁‘血无上’的房间里囚禁了这一切的开始。”
第十五章 梦魇(下)
明亮。一片明亮的噩梦。无法入眠,这真是噩梦!为什么还不能入睡呢?因为没有夜晚了,瞧,太阳已经出来了,满屋的明亮!
那医生早就不见了,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反正她的光辉和她的形体一起消失了。紫秋如正睡得香,半张着嘴长长地呼吸。可紫秋洵却坐在地上,有一种疯狂在血里慢慢滋长。啊,方才那医生的光辉真是很神奇,照亮了他的心智,让他变得无比坚强,经历了那么恐怖的噩梦也没有崩溃。可是现在医生走了,心智沉睡了,身体苏醒了,疯狂也就膨胀起来了——呸!哪有什么医生!那只是一场噩梦,天已经亮了,就要醒了,就要醒了……
紫秋如睁开眼了,看见哥哥,和以往一样开心地笑,张开双臂要他抱。他也微微一笑,习惯地迎上去,可是他闻见了血腥味!怎么会呢?他记得很清楚,从医院回来后小女孩就谁都不认识了,她怎么会像以前一样笑着要他抱呢?这是个梦啊!对了!这就是个梦!在这个梦里她是兄妹乱伦的孽种!他收回手,厌恶地转过身去。小女孩咕咚一声从床上跌下来——这是真的吗?她的手足无力,因为被家族的罪孽重压,而她本身也是罪孽!
紫秋如怔在地上,地毯很厚,她没有跌痛。她怔怔地看着紫秋洵,然后一瘪嘴,啊地大哭起来了。
这乱伦的孽种!那疯狂在血液里沸腾,他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这一句!他跑出了屋子!太脏了!血!那血太脏了!好在这只是梦,等梦醒了……等梦醒了……
紫秋洵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房间里——C大街十五号6B房间。他在一片混沌中居然走到这里?哈哈,不是!是梦终于醒了!他微笑起来,他记得自己昨天晚上就是到这里来的。但是陶雪霖不在。这是怎么回事?她去哪里了?真不象话!她是他从明珠买来的女人,怎么不出来伺候他?他从脚下拾起一件黑色的晚礼服,像一张枯萎的蛇蜕。等等,他昨天为什么来?是陶雪霖叫他来的,因为她说她要死了,而她现在不在,这么说她真的死了?这么说他还是没醒,还在这无边无际的梦中挣扎?
既然是梦,那不妨回顾一下吧。那个医生说这个房间是什么来着?“你和你的父亲很像——如果说‘罪无上’是一个结果,那你就在他囚禁‘血无上’的房间里囚禁了这一切的开始。”这个噩梦就是从陶雪霖的死开始的!也就是说父亲在这里囚禁了姑母,紫秋如就诞生在这里!他把陶雪霖囚于此地是盼望着在她死时报复她伤了母亲,可是啊,嫖妓算什么?这城里哪个男人没干过?可有人却敢冒犯血的禁忌呢,而且就在这里!可这做儿子的却什么都不知道,继承他财产和罪孽,包括这房间。
会有谁知道呢?没有人——除了陆为霜。他意外地发现父亲购置了这么一处房产,也没放在心上,带着陆为霜在城里游玩时,偶尔上来看了一下。陆为霜在这个房间里轻快地走动,荡漾着云一样的裙裾。“洵——”她说,“这房子可不一般哩——这里肯定住过一个很特别的人,对你来说很特别的人——而且是个美人哩。”
她歪着头看了看他:“我对你也很特别,我也是个美人。你把这房子送给我吧!”
“好啊。”他说。
“我才不要呢!”她轻轻一皱鼻子,做个怪相,“这房子怪怪的!真不知道你爸爸在想什么,在这里买房子。”
是啊,挺怪的,小霜是怎么感觉到的?她对这城市那么反感,一如她反感紫秋如。难道她早就觉察了那血的罪孽?
“我们该回去了——小如也许要醒了。”他说。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爱哭就哭吧!反正我不喜欢她!”她摆出漠然憎恶的样子来,但他知道她并不是个恶毒的人。
“走吧——她是我妹妹。”他说,“以后也会是你妹妹啊。”
“呸!”她比这城里最不讲理的小姐还要蛮横地发起脾气来了,“我说过我恨死她了!我绝不和她住在一个屋里!总有一天我要把她从楼上扔出去……”
他以一个耳光结束了她的怨言。她立在他面前,不相信——她一定认为她在做梦。这房子真的很奇怪,进来的人都会以为自己在经历梦境。
“我不走!”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才不去见那个小妖怪!三天之内你要是不来跟我道歉,我……我……”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脸憋得通红,她想怎么惩罚他呢?哼!他才不怕什么威胁呢,昂然地独自离开了。
“我就嫁给别人去!”她在他身后凶巴巴地大喊。
“随你的便!”他冷冷地说,琢磨着明天怎么来哄她,或者后天吧,等她气消的时候?
但是转天他就发现紫秋如那奇怪的症状了。他忙着带她求医问药,足足过了一个星期才想起那要命的威胁来!他赶到房间里来时简直要发疯了——陆为霜不见了!那个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孩!那个极要面子的女孩!她去哪里了?
他满城地找,寻遍所有她爱去的地方,没有找到那个威胁他的人,却听全城在议论着“尊玄皇祭”。对了,让卫清商帮忙找,卫清商却亲自登门送上了邀他出席“尊玄皇祭”的请柬,请柬居然是大红的。
“哦,不行!我要去找小霜!”他气急败坏。
卫清商神情古怪地看着他,慢慢打开请柬举到他面前,他赫然看见新郎新娘的名字。新娘就是陆为霜,新郎当然不是他。
他当着卫清商的面把请柬撕了,血尊却并不生气。
“我要见小霜!”他说。
“可以。”卫清商说,“如果她愿意——不过我要告诉你:对于小霜我一直让着你,这一次我绝不让。”
他就站在小霜的门口了,在卫家,卫清商施施然地走开,把他单独留下。
“小霜,开开门,我求你——”他低声说,“我本来是要去向你道歉的——可是小如……求你原谅我,求你了,不要和我赌气,不要嫁给清商……”
有人在门的那一边听着,门锁似乎在轻轻转动,但门还是没有开。“尊玄皇祭”如期举行,他知道最后小霜穿着卫家古老尊贵的礼服成为了“卫无上”。全城的人都去拜贺,他独自坐在这个房间里——小霜就是从这里离开他的,这真是一个不祥的房间啊。可是小霜——
“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呢?这不是我的错啊!”他恹恹地想。
他不知道曾有一个和小霜一样年轻美丽的女子在这里疯狂地诅咒天地鬼神。“我有什么错!”她嘶声地喊,直喊得吐出血来,那淋漓的鲜红似乎预示了她将得到的“无上”的称呼,“为什么我要受这种罪!为什么是我!我恨死你了!我恨这个家!我恨这个姓!你等着!我一定要报复!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我一定要生个妖孽把这个家统统毁掉!”
他不知道这源自血脉深处的诅咒。“可这不是我的错!”他只知道陶雪霖这么说过。是啊,他放过了她也许就是因为这句话的触动。这是谁的错呢?反正不是她——一个孩子怎么能选择父母呢?
于是他决定回去抱抱那孩子,不管她是什么,她是他的亲人,血脉相连的骨肉,从此以后,是罪是罚都一起承担,再不要由她独自背负了。
头还是很痛的,心还是很乱的,但他觉得轻松多了,梦还没醒么?没关系,继续做下去好了……
但是当紫秋洵回到家里时,迎接他的只有一片混乱。纤纤双眼红肿,一见他的面,眼泪就簌簌滚落。她告诉他,紫秋阳领着一些人来,把紫秋如带走了。
紫秋洵的身体震了震,轻轻一皱眉,带得眼角也脥了一下,漂亮的嘴角深深地沉了下去。紧接着他恢复了一贯高贵的微笑,淡淡地说:“没关系。他们不敢做什么。”然后他吩咐管家,要立刻见两个人——他的律师和卫清商的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