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苏珊若无其事地回答,钻进厨房。我也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水,顺便欣赏一下她那丧气的样子。她用开水泡了饭,小口小口地吃着,忽然恶狠狠地说:“我知道是你?你等着瞧?”“你也等着瞧?”我回敬了一句,心想总有一天我会撕下她的伪装,把她的真面目亮给所有人看。只要她没练成魔法,我才不怕她呢。以后我可要把她盯紧一点了,以免她背着我又搞出什么坏名堂我下定了决心,要和苏珊形影不离,所以星期一苏珊去医院看病,我也整装待发,跟着出门。“我不要她去?”她对我怒抗议无效。谁叫我们是双胞胎呢?双胞胎不就该时时刻刻跟照镜子似的黏在一起吗?更何况我少见地对苏珊表示出这么深切的关心,爸爸妈妈都觉得我值得表扬,所以允许我少上天课陪陪我的孪生妹妹。像我这样的优等生,多玩一天,考试照样不会少拿分数,有机会我当然要给自己多放一天假苏珊在周六晚上发高烧,又吐黄水,妈妈怀疑是她偷懒吃开水泡饭吃得隔食,叨叨了几句。爸爸说苏珊应该只是病毒性发烧,吃了一天的药,没见好,于是决定带苏珊去打针。然而研究院的职工医院不知出了什么状况,爸爸让妈妈带她去城里的专区医院。我们三个就坐上班车出发了。苏珊蜷在座位上穿着不合季节的厚衣服,满脸通红地打着冷战。我则愉快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时不时问一句:“你还好吗?”她不理我。不理就算了。我看见车窗外闪过半山腰上阿丽家的房子,忽然想到,那个秘密的魔法巢穴,搞不好有阿丽的一份呢?以后我一定得把苏珊看牢了专区医院可比职工医院大多了,走进去简直要迷路。那里的医生护士也不像和爸爸同事的叔叔阿姨那么亲切,都是板着脸、不大耐烦的样子,更不会逗我和苏珊说话。虽然我常年在医院玩要,不过我还真不知道看病的正常程序是怎样的,一来我很少生病,二来爸爸就是医生,生病了也不用去医院。跟着妈妈在医院里走了两圈,我有些不耐烦了,东张西望地到处乱看,稀里糊涂地跟着妈妈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个护士,正在给人打针。我们正在外面排队,这时又来了一个护士,招呼我们进去新来的护土一面和先前那个护士说话,一面熟练地拿起针管,吸好了药水,用棉签蘸了酒精,下巴一翘,示意苏珊坐到打针用的那种高高的木凳子上。苏珊一脸不乐意,她怕打针,尤其是坐着打针。我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我就那么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看她皱着眉、咬着嘴唇,忽然软软地朝妈妈的怀里靠过去。药水还没推完,时间忽然停止了,又似忽然快进了,因为一句魔咒——妈妈的魔咒,刀子般进出来,尖叫着将过去的世界和我所目睹的现实一分为二“护士你没做皮试?”护士一把拔出针管,从妈妈怀里抢过苏珊就跑,一路高喊着什么。骤然间一切都变得混乱,又似毫无变化。我呆杲地站着,觉得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太过震撼,竟连幸灾乐祸也忘记了,只是看着苏珊被那个护士抱走,心想我得跟着去啊,不然她使用了魔法,为了甩掉我的魔法。我毁了她的魔法巢穴,她便要将整个世界掀翻。这是毫无经验的小魔女第一次动用她苏那异乎常人的大本事吧?然而这魔法的余波如此强悍,我本能地感觉到,避其锋芒才是上策。好吧,就让你赢这一次,我想现在我们打成平手了,苏珊。小学毕业后我们搬了家,“我们”是指我、爸爸和妈妈,没有苏珊。我不知道在专区医院里苏珊使用的魔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反正她再也没有出现切似乎回到了很早很早以前,我是爸爸妈妈的独生女儿的那个时候,我是他们甜美的、乖巧的、引以为傲的孩子。爸爸妈妈绝口不提“苏珊”这个名字,好像她从来不曾出现。他们只是疼爱我,加倍地、小心翼翼地疼爱我。我们住在一个大城市,我上了重点中学,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找到了好工作,没过几年,经亲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很不错的人,准备请我的闺蜜来帮忙筹备婚礼,她是个性情活泼的人,很促狭地审问我的未婚夫,是怎么认定我这个真命天女的。
未婚夫想了想,说:“我总觉得和她在哪里见过,一看就觉得特眼熟……”闺蜜认为这是个很没新意的答案,我却心口没来由地一跳,心想:苏珊毕竟,这个时代,在许多大城市,魔女就和其他外国人样常见。她们穿着样式古懂的黑裙子,拿一根雕刻着骷髅头的魔杖,牵着黑貓,趾高气扬地在大街上溜达。一些青春期的小魔女,涂着黑色的眼影、黑色的口红以及黑色的指甲油,耳朵上钉着一排银环,好像活页笔记本,看起来像普通的、迷恋哥特风格的不良少女。她们一定会戴一样银光闪闪的、骷髅头形状的小饰品,或项链,或耳环,要不然就是在T恤或有着许多窟窿的牛仔裤上,细致地描绘着完整的动物骨架。她们会在特别的酒吧或餐厅庆祝魔女独有的节日,此外,她们渐渐地也开始流行过万圣节、参加化装晚会。因为魔法,她们无论化装成天使魔鬼还是山精水魅都惟妙惟肖,而魔女本身,竟也成了寻常人类女孩扮演的对象他也许见过苏珊,会是在哪里呢?爸爸妈妈从来没和他说,他们曾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我则更不会告诉他,曾有一个小魔女在我家混吃混喝—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忧心忡忡地想,难道那个魔女,要回来了或许是吧,我感觉到一些不好的征兆,比如我在试穿婚纱时,妈妈忽然感慨了一句:“要是苏珊……”我飞快地转过身来看着她,她只是说:“你喜欢这件啊,我觉得刚才那件更好看呢她的神情一点也没变,就好像方才她什么话也没说一样苏珊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多、这么多年,这么幸福、这么美满的岁月,他们仍迷恋着那魔法造成的幻象,以为苏珊是他们的女儿我承认我有点害怕了,我怕我结婚的时候苏珊会闯进来对我的丈夫说:“嘿?看我?我才是你以前见过的那个人?你是想娶我的?”她可是魔女啊,或许打个响指,就能让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而我只是个寻常人,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背对着我,任由我双脚踩在霜冻的地面,不理会我的呐喊吧?生平第一次,我梦见了苏珊。她和我一点也不像,甚至比魔女更像廑女——高挑、丰满、妖娆,长着妖精似的尖耳朵背后还有一对黑色的翅膀,看起来像蝙蝠,其实是恶魔,因为翅拐处突起锋利的距。她捧着一个骷髅,对我微笑。我看得出她笑得不怀好意,心想她马上就要对我施放魔咒了。她是女,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再也做不出捣毁魔法巢穴的壮举,我无魔我不会妥协的?我满头大汗地醒过来,庆幸地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苏珊并没有像当年一样,不请自来。我忽然想,苏珊,不知隐藏在茫茫人海哪一处的苏珊,会不会也刚从功败垂成的噩梦中苏醒?如果我们真的是双胞胎,我们也会有同样的梦吧?她会梦见我吗,这个时时刻刻、事事处处都与她作对的孪生姐姐?在她的梦里,我们也一定是针锋相对的敌手吧?
所以她梦见的我—如果真有什么心电感应的话—也定与她截然不同。我会有一对洁白的天鹅的翅膀,我的发丝闪耀着圣洁的银辉,我手持正义之剑—怎么看怎么像天使或者说,天堂的看门狗,在她想凭借邪恶魔力混进门时,冲她狂吠着,竭力地驱逐她生平第一次,我想,在苏珊的眼里,我才是个恶人。然而不管怎么样,魔女就待在慶女应该待的地方吧,事关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希望苏珊水远不要出现。一旦她真的出现了,我依旧会毫不犹豫地、不遗余力地拆穿她、驱赶她?婚礼很顺利地举行了,生活就像一幅简单的画,没有多余的事,没有多余的人。我面临的最大烦恼不是魔女,而是结婚八年,我们始终没有小孩。医院检查的结果说我的激素水平失调,开了一种很昂贵的进口药,吃了很久也没有效,反而吃出了别的小毛病。我甚至试验了一些很迷信的做法,到道观求符水,穿一穿和我八字相符的准妈妈的衣服,在月圆之夜手指交叉地对着水盆许愿……最后我的国蜜推荐我到一个郊区的小县份上看一个老中医。其实我已经彻底绝望了,不过拗不过她的好意,在个周末,我对家里人说和国蜜出去玩,开车出了城。天上有雨,一切都灰沉沉的,好像谢幕后的舞台,安静而失真。那个小县份上的房子看起来都很古旧,或许是新修的仿古建筑,但黯淡天光里倒恰如其分地给那些檐角屋墙镀了一层沧桑之意。老中医的诊所临街,或许因为下雨,没人问诊,那个老中医就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花白头发,皮肤红润,看起来有些道行的样子。我走进门时,他就从眼镜片的上方看着我,我说我有点小感冒,阑蜜在后面用手指截我。老中医笑了笑,示意我把手放在引枕上,他偏着头给我号了脉,然后认真地看了我一眼,问:“你是不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肚子都会觉得冷,不能喝冷水,也不能吃冷食?”是。”我说,心想这是一般妇科畏寒的毛病啊,能看出来不算了不起吧?“冬天背部经常发凉发麻?有时候发痒,像小蚂蚁爬,有时候又觉得刺痛,好像针扎?”我有点吃惊,冬天我的肩胛骨之间偶尔感觉刺痛,因为没出什么问题,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嗅……”老中医叹了口气,冲着药柜子旁的一处门帘喊小横?小横?”梳辫子的年轻姑娘撩帘子出来了,眉眼弯弯地笑着用很清脆的声音问:“什么事?老中医指了指我,并不回答,又笑着对我说:“别紧张,不是什么大病,你跟她到里面去吧。”我有些愕然,说:“其实我是……”“我知道,我知道。”老中医笑着摇了摇手,“你跟她去就是我看了看闺蜜,她似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说:“你去嘛,我在这里等你。”去就去?我们两个都在这里,我不信里面有老虎能吃了我?我也不信里面有人口贩子能把我们两个都卖了。进了里间,长辫子姑娘笑吟吟地把门关上了。我左右打量苏了一下,看起来像是一处书房,书柜、书架摆得满满当当,有些逼仄,一张很陈旧的红漆木书桌摆在窗前,除了台灯和一堆堆的书本,还放了一个人体穴位模型。长辫子姑娘拉了一把椅子放在桌前,又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在对面坐下。“能问问你的年纪吗?”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