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恼火地敲了我一筷子魔女之国和恶龙之国,在地图上它们并不是这样的名字说实在的,它们的名字又长又怪,发音还十分接近,最优秀的女播音员在读这两个名字时会小心地放慢速度。小孩子干脆把读出这两个国家的名字当成了顺口溜比赛,一门心思要看对手如何咬到舌头。于是,随着战争旷日持久地进行,这两个国家的名字也就简化为魔女之国和恶龙之国了。关于战后的事情,是过了好一段时间后,才有流言传到我们这里所谓“我们这里”,是一个核工业研究院,地处西南某个小城市的周边,基本上算是山区。这个研究院类似一个封闭的小镇,临着一条大河,有自己的发电厂、自己的水库、自己的派出所、自己的商店、自己的消防站,以及自己的医院和自己的学校。以代码命名的实验楼建在山间的树林里,山上还挖了很多防空洞。很少人的家里有电视。不过我家就有一台,还是日本原装进口的JvC彩电,能够收看国家台和地方台。能了解天下大事的最快手段,除了天气预报,就是每天傍晚七点开始的新闻节目就和妈妈无意间猜测的一样,确实有大量魔女之国的难民朝我们的边境拥来。不过我们的军队拦截了她们,又把她们遣送回去了。因为新闻节目里没有播,所以一开始我们这种封闭的小地方并不知道战后的情形是这样的。渐渐地,有一些人从外面的大城市或者国外出差回来,带来一种说法,逃难的魔女们用很多匪夷所思的手法前往很多国家。因为她们会魔法,所以她们不止出现在边境地区。她们把小魔女伪装成普通人类的小孩,悄悄放在一些人家的门口,希望她们能被收养,以避免回到被恶龙占领的地方。据说一些没有小孩的家庭真的收留了那些小魔女,但我们的政府发出了通知,希望大家把这些异类交出来。这些都是爸爸妈妈上班时听来的只言片语,他们吃饭的时候说起来,我也模模糊糊地听了个大概。苏珊也听见了,却是面不改色地吃着红烧猪蹄。她大概觉得没有人会怀疑到她的头上来吧。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揭穿你的虽然我们这个核工业研究院很偏僻,清理魔女流民的风波还是波及了这里。有警察骑着摩托车从附近的那个城市来,名义上是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活动,实则挨家挨户地清查看谁家有没有莫名其妙地多出小女孩来。他们算是“上面”派来的人,派出所的正副所长都陪同着,在研究院的东区、西区和中区来回走动。那些大盖帽来敲我家的门时,爸爸开了门派出所的副所长非常和气地同爸爸打招呼,说:“苏大夫,我们来看一哈,最近拐骗娃娃的有点凶,你们带娃娃出切要的时候定要注意到点。有啥子事情,及时跟我们说好,我们会小心的。”爸爸答应着“如果看到不认识的人带娃娃来……”派出所副所长还在说我丢下手里的图画书,跑到门口,大声说:“苏珊是魔女?”所有人都看着我,我理直气壮地又大吼了一声:“你们快把她抓爸爸推着我,“别捣乱,一边玩儿去。”妈妈出来了,手里拿着卷尺,她正在屋子里裁衣服。苏珊就跟在她后面。苏珊看见派出所副所长就说:“张叔叔好。”哦哦,好,乖。”派出所副所长答应着,“这个是哪个喃?“是苏珊。”爸爸笑着说,又指着我,“这个是苏琏。”哦喲,真嘞是一模一样,简直分不出来。”派出所副所长说,又闲话了几句就带着那些大盖帽离开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慶女还留在我的家里。“你个背时娃娃?”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拍着我的胳膊“再跟你妹儿生气,你咋个能说让警察抓她喃?别个听到都要笑?
她才不是我妹妹?我鼓着眼睛瞪苏珊,旋即又闷闷不乐地想,连派出所的副所长都中了魔法,认定她是爸爸妈妈的女儿看来要把这个叫苏珊的魔女赶走,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到了
很快夏天就来了,八月底,爸爸骑着自行车,带我和苏珊去小学报名。妈妈给我和苏珊做了新裙子,样式相同,只是颜色有所区别。我的裙子是浅粉色的,苏珊的裙子是浅绿色的。我们走到小学大门口时看到了一堆叽叽喳噎的小孩,还有他们的家长。几名女老师就坐在校门口的桌子后面登记名字当爸爸牵着我和苏珊走上前时,所有人都看着我们,那些叽叽噎喳的小孩还在大贓:“看?看?是双胞胎?一模一样那些大人也明知故问:“苏大夫,这是你的俩国女啊?”即使过去这么久,听见别人说我和苏珊是姐妹,或者说我们一模一样,我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她确实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爸爸笑眯眯地牵着我和苏珊走到了报名的小桌子边,那几名女老师都笑嘻嘻地惊叫起来:“喲,苏大夫,你家阑女也要上学啦……这是?这是?这可怎么分得出来呀?”这个是苏班—斜王旁加一个连;这个是苏珊—斜王旁加一个册。”爸爸很自豪地解释个女老师欠身看着苏珊,“这裙子好漂亮呀?”“是我妈妈做的。”苏珊伶牙俐齿地接口说即使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在心里想不要脸?不要脸?真不要脸?“那么,把她们分到一个班吧,坐在一起,多可爱呀?”个头发花白、身材矮胖的女老师自作主张,我努力地说“我不要”,但她们只是哈哈笑着,摸摸我的头,模摸我的裙子,根本不理会我的反对。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和苏珊在同一个班,还是同桌。同班同学看了几天热闹后也就不来围观了。况且我们两个也不是那么不好辨认,我坐左边,她坐右边,老师在讲台上“苏琏苏珊”地喊过几次后,也就不会再弄错了。
等小学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过去,再也没有人说“苏琏和苏珊一模一样”了,老师们常说的是:“这姐俩完全不一样呢。”原因很简单,我是优等生,而苏珊,是全班,不,是全年级成绩最差的人之一。不管是什么考试,我总能拿满分或最高分。当老师发卷子的时候,总是满含欢喜地说:“苏琏,一百。”卷子按分数高低排下来,最后一张是苏珊的。老师喊她的名字时声音已经变得有些生硬和不在意了。而苏珊也板着脸,闷声不响地把那张卷子接过来,塞在书包里,似乎一点也不感觉羞耻小孩子也是势利的,大家都喜欢向优等生靠拢。那是当然优等生是老师的宠儿啊。除了和她成绩同样差的一个农民家的女儿,苏珊基本上没朋友。放学时很多男孩还经常跟在她身后怪里怪气地喊:“苏—珊?苏—珊?外国名字?我呸?”外国名字……这句话真是提醒了我—苏珊,她和我、和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这么明显的证据,怎么以前没察觉呢?她肯定不是我的妹妹?我拐弯抹角地问妈妈:“你和爸爸为什么给苏珊取个外国名字啊?妈妈会想起来,这个名字不是她取的,也不是爸爸取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女儿。但妈妈只是笑,“哦,苏珊,多可爱的名字啊?“其实她是外国人,是吧?”我努力学着大队老师那种循循善诱的样子说,“其实她是从魔女国来的……”你啷个回事?又这样说你妹儿?”妈妈嗔了我一句。我知道她生气是假装的,因为我总在家里说苏珊是廑女,他们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反而不像以前那般生气一这却让我更加失落悻悻地闭上了嘴到底是多么强大的魔法啊?天天就把这外国名字挂在嘴边他们仍认定苏珊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苏珊也不止一次很不高兴地对妈妈说:“我要改名?我要改名?同学都笑话我?她想借此机会把这个马脚藏起来?我想,这可不能让她得逞了,否则以后大家更想不到她是从魔女之国来的外国人了好在妈妈也没同意,而是说:“你要向姐姐学习,做个好学生,同学就不会笑话你了。”同时妈妈也对我说:“你要好好帮助苏珊。”凭什么要我帮她?我一面用铅笔在田字本里写字,一面琢磨,不过万一她总是闹着要改名,万一爸爸妈妈哪天同意了倒也不妙。于是后来考试时,趁老师不注意,我就把卷子给苏珊看。这让坐在后排的男生发现了,他威胁要告老师。好在作为优等生素日有些威信,我又拿了两颗酒心巧克力给他,并答应他以后上课踩我凳子时我不用铅笔戳他的脚,他才不说话了。小学三年级,我们开始用钢笔写字,这才像一名正式的学生了。新增了自然课,语文课的作文题目也变得灵活,字数要求从以前的两百字变成了六百,并成为考试的重要内容。作文是不能得满分的,多少都会扣掉一两分。但不管怎么样,不管是九十九还是九十八,我的成绩仍是最好。而苏珊,呵呵,她终于露出了魔女的本质。三年级下学期期中考试,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我写我要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像蜡烛燃烧自已,照亮别人发布成绩的那天老师朗读了我的作文,并且宣布说,这篇作文写得非常好,一个错别字都没有,完全可以给我满分。同学们听了都发出“哦……”的赞叹声。“还有一篇作文,大家也应该学习’一下。”语文老师的声音有点走样,我听出来,她是在冷笑、在说反话、在挖苦,“大家来看一下苏珊的理想……·我想做一个妖精’。”哄堂大笑,尤其是坐在我和苏珊周围的儿个同学,前仰后合的,似乎马上就要笑得晕过去,桌椅板凳碰得嘎嘎响苏珊涨红了脸,端坐着一动不动。我想做一个妖精,水远住在青脆……啊,‘翠’字还写错了……住在青翠的山林里,听小鸟唱歌,看野花跳舞。饿的时候,我把石头煮熟了听到这里,教室里的笑声越发尖厉了。“她要吃石头?她要吃石头效?”儿个男生转过身,拍着后排同学的文具盒,兴奋得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嗯,·熟’字还没写出来,打的拼音……有谁上黑板,把熟’字写出来?”老师问“我?我?”好几个成绩不错的女生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但老师似乎不想放过展示一下双胞胎完全不一样的机会,直接看着我说:“苏琏,你去。”我轻轻走上讲台,拿起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大大的熟”字。粉笔灰沾在指尖,有点涩涩的感觉,我的心却跳得厉害——她露馅了?这个魔女,终于露出她的真面目了?除了魔女,还会有谁想永远住在山林里当妖精?老师也懒得再读那篇作文了,只是晃了晃卷子,让大家看苏卷子后大片的空白,说:“字数完全不够。苏珊你再不好好学习,以后恐怕连石头都没得吃。”又是一片嘻嘻嘿嘿的嘲笑声。苏珊獸默地把考试卷收了起来。我坐回座位,瞅了她一眼。她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脸皮可真厚啊放学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准备叫苏珊一起回家。苏珊却说:“你先走吧。我做完作业再回去。”那我先走了。”我懒洋洋地应了一句。走出校门,我才发觉苏珊最近真有点怪。她已经有好几天没和我一起回家了,虽然她说她留在学校写作业,但回家后,她还是趴在桌边写个不停。好几个同学都跟我说,她常和那个叫阿丽的农民女儿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那也无所谓,我一路走一路踢着一颗小石头,我们根本就不是双胞胎姐妹,我才不想进进出出都跟她拴在一块儿。我是优等生,她是差生,她喜欢那个叫阿丽的就去跟阿丽玩好了,这叫什么?物以类聚,对吧?回到家,妈妈还没下班,只有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把卷子拿出来给爸爸签字。爸爸瞅了卷子一眼,说:“不错。苏珊多少分?”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我净琢磨那篇要当妖精的作文了,倒没在意苏珊考了多少分,我郑重其事地说;“爸爸,苏珊说她要当妖精。”嗯?”爸爸也愣了我原原本本地报告:“苏珊说她的理想是当个妖精,住在深山老林里,永远不出来。她还说她可以吃石头—爸爸,只有魔女才能这么做,对吧?爸爸没说话,抖了抖报纸,一面看一面说:“写你的作业去我叹着气,坐在写字台边,心里莫名地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