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谨慎的性子,想着周一辛的身份,又不大好把人开罪太狠,斟酌着说道:“年轻人爱挣个胜,一时冲动谁都有之,大帅也不必重责。”
林悦听不下去了,怎么说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挨了打不能出气已经够窝火,还得被外人说三道四,当即就冷下脸来:“武川军有郭将军的军法,赤羽军自然也有咱们赤羽军的军法。”
就差指着鼻子说干你屁事了。
可怜郭炳是个老实人,弦外之音半点没听懂,以为是要依照军法秉公处置的意思。恭恭敬敬朝上座的喻旻行了一礼便退了。
待人走后,喻旻长长舒了口气,这才去看底下跪着的周一辛。
揉着眉头静了半晌,缓声问道:“私下斗殴该怎么罚?”
林悦梗着脖子不说话,常锋埋头盯鞋尖,都没人搭大帅的话。
半晌杨云才道:“鞭笞二十。”
喻旻点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道:“行,那就拖下去鞭吧。”
周一辛吸吸鼻子,抬起头可怜兮兮地去看喻旻,见自家大帅无甚表情地端坐着,心下害怕。
又吸着鼻子去看林悦,委屈呜咽道:“真要打我呀……”
林悦才被郭炳搞得一肚子火,看着他那张脸更是来气,好好的人让人给揍得像猪头似的,一点也不给赤羽军挣面。
他缺德地开始吓唬人,“人都找上门来要办你了,你说打不打。现在没仗打一个个都闲的慌是吧,玩出新花样来了,马球打不过瘾打人才有趣。”林悦指着周一辛教训,“你瞅瞅你,给人揍成这德性你臊不臊,那刘宴是比你多吃两碗饭力气大还是咋,平时练到狗肚子里去啦,谁教你打架就只顾使蛮力,全身上下就剩拳头了么,脚是摆设么……”
见他越说越没边,喻旻赶紧截了话头:“行了。”又朝周一辛,“起来吧,杨云扶着点他。”
关起门来大家都是从小在一片长大的兄弟,喻旻虽然不像林悦那样明着袒护,但也没想过要罚周一辛。
周一辛再莽撞冲动,也断不会公然在赤羽军营地闹事,定是那两个武川军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武川驻军对半路来截胡的赤羽军本就有诸多微言。
加之赤羽将士的来历,在他人看来,不过是靠着家里的一群纨绔瞎猫碰上死耗子打了几回胜仗。
在武川军眼里,赤羽军如今的荣耀名声原本该是武川驻军的,若不是郭将军不愿争,哪就轮得上他们。
偏偏赤羽军一点鸠占鹊巢的羞耻感都没有,整日变着花样在营地疯玩。
他们辛苦戍边,保着一干权贵在盛京城里逍遥,如今还要吹着寒风护他们的儿孙在北疆快活,怎么想都想不过味儿。
早就累积的矛盾和怨气,刚好就让周一辛一脚给踹出导火线。
周一辛委屈道:“您都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说咱……叫我们少爷兵,还说我们运气好才打胜仗。”
喻旻睨了他一眼,轻声斥道:“男子汉大丈夫纠结这些口头闲话做什么,他说是就是了?说破天北胡军也是咱们打跑的,莱乌也是被咱们重伤的。将来史官要记下这笔也是记在赤羽军头下,写不到武川驻军那去。”
周一辛低下头不言语,道理谁都明白,可真要有人指着鼻子埋汰你,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他如今给赤羽军丢了这么大的人,心里又委屈又懊悔。
想着郭炳方才的话,心里头越加不是滋味。
脑子里自顾思来想去,半晌又对喻旻道:“您还是罚我吧,不能再让人低看咱们,郭将军秉公执法,咱们也……”
林悦起手一个手刀削他脑袋,怒道:“让人揍傻了吧你!”
又有人道:“明明是他先来咱们营地滋事,凭什么咱们受罚。”
“从前在背后嚼舌根,如今指着鼻子骂,咱们就合该忍着么,哪有这样的道理。”
几个高阶将军你一言我一语,心里都不舒坦,为周一辛叫屈。
周一辛护住头委屈得只想哭,杨云伸手替他揉着,低声安慰道:“大帅自有决断。”
喻旻扶住头默了半晌,眼光瞟向帐外。
方才来看热闹的武川军还没散完,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不知道在说什么。
另一方面,郭炳好歹是一方驻将,为人又一板一眼方正得很,他的面子不能不顾,赤羽军今后要和武川驻军和睦,还少不得要他出力。
可要处置周一辛,他也不情愿。
喻旻唤来守卫,指着软塌上的云被道:“打吧,若有人问起就说嘴堵上了。”
卫思宁早上在曲昀处,方才得到消息匆匆赶回。帐外零星有人频频朝帅帐侧目,小声议论着谁谁在受军法。细一听果然有鞭子抽打的声音传出来。
卫思宁心下一紧,疾走几步撩帐进去,却见几人都各自坐着,一个不缺。
除了周一辛脸上挂彩其余人都好好的。
再一看,就见角落里一个赤羽军士兵拿着鞭子铆足了劲儿在抽地上的云被,嘴里还煞有介事地报着数。
“……”卫思宁几步走到周一辛面前,扶住他下巴端详片刻,皱眉道“怎么弄成这样。”
周一辛是家里的小儿子,父亲是两朝国子监祭酒,周家世代出大儒,兄长官至吏部侍郎。
母亲是南阳王独女召平郡主,他自小养在外祖家,说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这样的富贵公子偏偏不随父兄从文,选了京北营这样的去处。自己挥汗流血打出来的战绩被人轻猫淡写一句运气好就带过。
周一辛强忍着委屈,摇摇头不说话。
从前在盛京城人人都羡慕他出身好,差事也选得好。
如今旁人又因为出身,轻易抹掉他所有努力,戳章盖印认定他是个靠着家里的脓包纨绔。
世事就是这样荒唐,羡慕和诋毁的缘由都是出身。
偏偏跟周一辛有同样遭遇的在京北营还不少,今日因着他一时没沉住气,将这事摆到明面上来说道,多少有点揭人伤疤的意思,而他周一辛就是罪魁祸首。
照祖法大衍世家后代十四岁前都需入学御廷,同皇子们一同启蒙受业。
这厅里在座的,大部分都和卫思宁有同窗情谊,又因为喻旻和林悦的缘故,还在盛京时他就亲近京北营。
如今远在北疆,这些人离了父辈庇佑竟然就要受这些气。
他问喻旻,“郭炳找过你了?”
喻旻下巴往帅帐角落点了点,心累道:“不然我做这戏给谁看。”
他在盛京城有卫思燚护着,哪样混账事没做过,野出圈来也无人敢动他,“委屈求全”四个字怕是认都不认得。
他霸道劲儿一上来就收不住,气道:“要做什么戏!谁对谁错当面对质清楚!你倒好,惯会息事宁人,寒将士们的心不?”
喻旻讽道:“那不然要如何,闹一闹吗?让别人看看咱们少爷兵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吗?”
林悦心碎地捂住脸,又来了。
为什么这两人每次意见不合要吵架的时候他都在。
喻旻不想再多说,摆手道:“都散吧,今日的事就算过了,以后不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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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其实是个一群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各凭本事开挂打胜仗的故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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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立场
卫思宁深深看了喻旻一眼,第一个移步出帅帐。
周一辛赶忙跟出来,“殿下,大帅他——”
卫思宁拿手背碰了碰他肿得老高的眉骨,问:“还疼不疼?”
周一辛这才想起来疼似的,“嘶”了一声,赶紧又道:“大帅有他的立场,他是兵马大元帅,不能总顾着咱们呀。若他过分偏帮赤羽军,别军将士就该有想法了。”
卫思宁抿着嘴,温声道:“知道了,我方才话重了,一会就哄他去。”
他其实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曲昀之前就提醒过他,喻旻身上担子重,有时候不得不向形势低头。而他看得太浅显,总拿自己喜恶去衡量喻旻的决定。
卫思宁站在白帐围绕的营地里,终于说服了自己。
他的阿旻真的要独自挑大梁了,再也不是从前盛京城悠闲快活的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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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是殷来武川一月有余,一直深居简出。这日恰巧找喻旻有事,还没出门就听说了斗殴一事,郭炳风风火火地进到帅帐半晌都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