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一片悚然，腾起低低的絮絮私语，只有幽草不知道究竟，满心茫然。银冠老者目光陡然灼亮，长须抖动，喃喃道：“骊之眼……你说骊之眼？”
“我说的就是骊之眼。”石用伶淡然道，“毒龙从黑暗之门出来，永无穷尽，你们坐在这里，只是等死。为什么不集合九百九十八龙部残存的力量，集合龙界现在所有的力量，支持摩伽王最后一战？如果不这样，等你们成了鬼魂，恐怕会感觉懊悔吧？”
“骊之眼……骊之眼……”大殿上一片不安的议论，银冠老者面色犹豫。石用伶冷冷一笑：“随你们的便！”她抽身便走，走出大殿，却又停下脚步，抬头朝天看去。天边燃烧着黑色透明的火，转眼来到近前。“毒龙来了！毒龙来了！”殿中的人们惊呼。
来的只有一条毒龙，黑色透明，空洞的眼眶，它更像是一条朋硕的蟒，没有爪，头顶有一只独角。天空中显现出那条滚开的河，毒龙就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即刻河水冷却了，不再翻沸，沉寂下来，柔和缥缈的白雾消散不见。人群中发出了极凄厉痛恨的尖叫，无数的龙飞起来，冲进河中，撕咬那条毒龙。但是那条毒龙是如此巨大，根本不把那些攻击放在眼里。浑然不觉般，它在水中懒懒转身，似乎很舒服很愜意。噼噼啪啪，无数的蛋被碾碎了，天空中哩哩啦啦地淌下红红黄黄的蛋液和混浊的血浆，还有许多刚刚成形的模糊细小的龙身，下雹子一样啪啪地砸落在地，有的摔断了，有的还吱吱扭动。越来越多的龙愤怒地冲上前，毒龙甩甩头，抖抖腰，就把它们全部震飞出去。它张大嘴，哈……呵出一股黑气，水面刷刷刷刷地开始凝结。许多筋骨还未生长结实的小龙拼命挣扎着从蛋中钻出来，刚探出一半身体就被冻住了。转眼间河面冻成了冰，毒龙似乎十分满意，猛然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喊，抬起尾巴，重重地砸破冰面。冰下的蛋全碎了，从里面钻出小小的龙，黑色透明，没有眼珠，辄辄怪叫着，呼啦一下，四散而去。
人群里迸出了悲哀的哭声，一条条的龙冲向天空，团团围在那白玉小山的泉眼周围。从泉眼里冒出的水越来越少，越来越缓，最后成为涓涓的一股，似流非流。毒龙摇着脑袋缓缓逼近，从半空中低下头，用空荡荡的眼睛看着这眼泉水，然后轻轻呵出黑气。许多龙哀鸣着，痛苦地扭曲着，从天空中掉落，那一股细微的泉水也开始慢慢冻结。
石用伶抱着胳膊，在地面上淡淡地观看。幽草终于忍不住了，她上前一步，轻轻举起手来。心怦怦地跳着，带着暗夜里的旋律，那支黑暗之舞，她不是用黑暗之舞杀死过一条毒龙吗？虽然这条毒龙是如此巨大，如此凶恶，她也要试一试。“你想杀掉它？”石用伶偏过脸，嘲笑地看着幽草，“很不巧，你的黑暗之舞，对它没有用。”
“可是，阿娘……”幽草祈求地看着石用伶，她想求石用伶杀死那条毒龙，石用伶一定有办法，但她不敢开口。石用伶哼了一声，猛一挥手，一道银光从毒龙的颈间划过。伤口里渗出黑雾，毒龙转过头，恶狠狠地望着石用伶，然后扭动身躯，隆隆地向她行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自寻死路的东西！”石用伶低声骂道，“生前如此，死后也如此！”
眼看毒龙的头就要凑到她面前了，石用伶从斗篷下取出那只黑皮的细腰小鼓，高高举起。咚咚的鼓声响起来，她分明没有敲击，那鼓自己就响起来了。毒龙吃了一惊，似乎有些害怕，猛地向后缩身。天空中的龙纷纷落下，聚在银冠老者的周围，敬畏地看着那只鼓。
“有眼无珠的东西，你认出来了吗？”石用伶冷笑着说，“这可是用最高贵的纯黑色五爪骊龙的皮和骨做成的——你们认出来了吗？”
黑色的鼓皮震颤，好像下面藏着一颗鲜活的心，正欢快地跳动着，咚咚咚咚。幽草忽然觉得很悲伤，想要流泪。而毒龙呆呆的，空落落的眼眶中真的沁出水来，哒的一声，落在细腰小鼓上。鼓皮砰地裂了，鼓架咯地碎了，一条巨龙从小鼓里腾身而上，四爪五趾，头角峥嵘。它也是黑色透明的，但是有一双非常美丽非常威严的黑色的眼睛。它朝毒龙探出头去，用下颌温柔地擦着毒龙的后颈，又轻轻舔着它喉间的伤口。毒龙惊惧地后退，缩成一团，不敢动弹。它身上的黑色迅速退去，鳞甲渐渐渗出红光来。它慢慢地变小了，失去了邪恶和歹毒，变得柔和而温顺。最后它浑身上下都成了红彤彤的，眼眶中长出金色的眸子。幽草不禁捂住了嘴，这是多么熟悉的身影，见过无数遍，并无数次地听过它们的名字，这是……这是……
黑龙游上前，红龙抬起头，向它迎去。黑色的影子和红色的影子绞缠在一起，愉悦而亲爱，欣喜而甜蜜，它们重合交融，化作一道银白的闪电，咻的一下，飞进白玉山顶的泉眼里去。哔啦一声巨响，沸腾的泉水高高地喷了出来，冰河融化了，依旧是清澈、欢快而滚烫的，似乎天下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让这股炽烈变得冷淡无情。
“这次是凑巧。”石用伶斜斜地瞅着银冠老者说，“如果再有毒龙到这里来，你们挡得住吗？”
“张开骊之眼！”银冠老者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们和摩伽王一起，最后一战！”
第十四章 骊之眼
先是有风吹起来了，小小的一簇，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即刻成为锐利的旋风，发出嘶嘶的刺耳鸣叫。空气动荡着，旋风越张越大，形成了一个又深又广的旋涡。风继续呼啸，一圈一圈地，火红的烈焰和银白的闪电盘旋着铺在旋涡周壁上。旋涡中央是幽深黑暗的一洞，火焰与电光就缓缓流进那洞里去，不知通向何方。那真像凭空睁开了一只神奇剧烈的眼睛，中间含着冷静深邃的瞳孔。这又是一只威武壮观的眼睛，放射着灼人的光芒，飓风朝那黑洞狂奔，似乎要把一切都卷进去。
一个女人走出来，对着那只眼睛喊：“摩伽王！摩伽王！在你面前我们奉献所有的力量！请你英勇地战斗，保护所有的化生龙！”说完她就跳进那电火交织的旋涡里，即刻化为乌有。继续有人走出来，接连不断地跳进去，有老者，有孩子，还有怀抱婴儿的女人。他们一触上电火，瞬间就消失了。
“这是做什么？”幽草不禁惊叫起来。
“自杀。”石用伶说，“通过这只骊之眼，把所有龙的力量传到摩伽王的身上。”
又一个女人走出来，对着骊之眼高喊：“摩伽王！摩伽王！在你面前我们奉献所有的力量！请你英勇地战斗，保护所有的湿生龙！”说完，纷纷地又有许多老人、女人和孩子跳进旋涡中。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石用伶说，弯着嘴唇，钩起一抹挖苦的微笑，“这些死在骊之眼里的龙，形神全灭，连去往地狱的机会都没有；而接受了他们力量的摩伽王，就算是最强悍的骊龙，最后也会粉身碎骨。”
第三个女人站出来了，高呼：“摩伽王！摩伽王！在你面前我们奉献所有的力量！请你英勇地战斗，保护所有的胎生龙！”于是第三批龙奔进那风火雷电形成的骊之眼中，这时一个女人走到幽草面前——她是幽草在泉水边见过的人——她对幽草说：“把孩子给我。”
幽草一惊，抱着婴儿，本能地退了一步，喊：“不！”
“给我！”女人沉稳而威严地说。
“不行！不行！”幽草说，“它才刚出生……它……”
“骊之眼要集合所有龙的力量。”女人坚定地说，朝幽草伸出手，“这是我的孩子，我要带着它一起进入骊之眼！”
“不行！不行！”幽草还在喊。这时石用伶一把抓住她的脖子，带着她跳进那只炽烈的眼睛里去。
幽草尖叫一声，手中的婴儿已消失不见。她听见身后传来了呼喊：“摩伽王！摩伽王！在你面前我们奉献所有的力量！请你英勇地战斗，保护所有的卵生龙……”最后的话音已杳不可闻，电火交错着，发出隆隆巨响，仿佛无数的利刃朝身上劈来。但是石用伶拉着她朝那神秘的黑洞中心飞去，她们去得比电光还快，所以一点儿也没受伤。
她们飞进黑暗，一片寂静。幽草睁大眼，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又来了，那种感觉。巨大的力量把她朝两头拉，巨大的力量把她朝中间压，无法呼吸，无法呼喊。似乎是在穿越一条极深极长的隧道，并且隧道越来越窄，要把她卡住了。但是石用伶拉着她，速度丝毫不见放缓。幽草憋闷至极，在重压之下向前疾飞。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挣扎，只觉得自己就要在黑暗的隧道里被挤成肉酱。一定是要死了！她想，神智渐渐昏昧，手脚渐渐麻痹，这时豁然一下，她们落入一片光明开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