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了张嘴:“‘异族的小哥’?”
“真不记得了?”摊主哑然失笑,“不该记错人啊。那小哥年纪轻轻的,长一双波斯人的绿眼睛,打眼得很。没见过你这个年纪的丫头有那么肯吃的,转眼就吃下去两碗馄饨,吃相还好看。我看着喜欢,送了一份红豆糯米团……小姑娘,你之前是个坤道,对是不对?不怪我第一眼没认出人,原来你还俗了呀。”
异族男子。绿眼睛。红豆糯米。坤道。
原来我曾经是个学道的,和燕朝歌一样?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了,我边吃红油馄饨边琢磨,却吃了半份就吃不下了。我强迫自己吃完,很不是滋味。临走向摊主道谢,他有些心疼似的“啧啧”几声,说:“小姑娘,这么久不见你可是瘦多了啊。上次来时还水灵灵的,眼睛像我孙女,这回眼珠子的光都暗了。晓得送儿女去学道的家里都不好过,现在你还俗回家,可以多来吃馄饨,少收你钱。”
我想了想,问道:“大叔还记不记得,我那时穿的道衣是什么样的?”
“你这么一问,多的实在想不起来,”摊主回忆着,半晌才说,“时间久了,只记得是天青色。”
天底下的乾道坤道,大多穿的都是天青色。告别摊主,我把枇杷卖了,直到踏上归途都还魂不守舍。我终于抓住了一点点关于我自己身份的线索,我是个坤道,可又是哪里的坤道呢?
摊主也说得对,送儿女去学道的大多都是贫苦人家,家境稍好些的每年送五斗米去,不好的就只能把婴孩丢到道观门口,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我究竟是哪一种呢,还能找到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吗?
当然,也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我和燕朝歌一样是昆吾弟子。
可这又十分渺茫。昆吾宫是普通人够不着,连宫门往哪面开都不知道的大门大派,高高在上。就连燕朝歌如此资质,都花了上万银钱,散尽家财才换来被收入门下,还是个不受待见的外家弟子。我会是昆吾宫的门徒?
我又是为什么会受伤倒在荒野,失去记忆呢?
手指隔着衣物,触碰到了我腹部遗留的伤痕。对称一般,后腰也有一个。燕朝歌说我当时伤得很凶险,还好他善于用药,把我从生死线上拉回来。说起来,燕朝歌其实也算半个大夫,通许多药理医理。
我决定回去好好打听一下这附近都有什么小宫小观,说不定很容易就能搞清自己的身份,拿回记忆了。燕朝歌昨天说可以带我去昆吾宫看看,那我也该去。
摊主说我当初气色不差,还能与一位异族年轻公子同行。搞不好,我真和昆吾宫有点关系呢?
我的心在胸腔里砰砰跳,这么久以来,头一次觉得自己像是真活过来了,有了力气。总是燕朝歌给我买礼物,清点了一下枇杷换来的银钱,我也去街边小铺子逛了一圈,买了条红穗子准备送给他。
这穗子挂在银枪上,再舞时肯定很好看。又买了些肉蛋重新把竹篮装满,我刚出镇子门,没想到就迎面撞上了燕朝歌。
确实是燕朝歌。我愣了愣,觉得奇怪,问他:“你来做什么,老太太没说我卖完枇杷就回去?”
落霞已经沉在天际,导致我辨认他的神情很费力。说实话,今天这样自顾自跑出来,我还挺担心他生气的。毕竟是我头一次自个儿到镇子上来,他会担心的吧?
但也不知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燕朝歌看见我是松了口气,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细微的不满。他斜了眼我手中重新装满的竹篮,还是他一贯的模样:“看天要黑了我才来,早知道就不来了。谁让老太太又说不清楚你还回不回来。”
“你担心我不回去了?”微微惊讶之后,我老老实实心虚地低头,“路上走得慢,又在这儿吃了顿饭,耽搁了些时间。谢谢你来接我。”
说实话,我其实拿不准天黑透之后,自己还认不认得路。燕朝歌却顺手地将装着肉蛋的竹篮接过去,擦着我的肩膀走进镇子:“别回去了。天色晚了,走,喝点酒吃顿好的。”
我愣住,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他:“随便买些吃的好了,我摆摊大半天才赚下来那点钱。”
燕朝歌却不听我的,径直领着我进了一家店面挺亮堂的酒楼。他开口点菜,一连几个菜都是我喜欢的,我这才意识到,或许我不够了解他,可他已经很了解我。
“不知道你会不会喝酒,你就别喝了,”燕朝歌说,“还是头一次请你吃点好的。”
“还请不请木工了,”抱怨到一半,我意识到自己太啰嗦了一些,便顿了顿,“等吃完了天更黑,不就更是回不去了?”
他还是嫌我啰嗦了,夹了一块新上桌的糖醋排骨丢进我碗里:“露宿街头也得吃饱了,更耐寒些。”
吃了点东西下去,我倒是确实感觉好了不少。原本因为那点线索而不安定的心慢慢沉回了胸口。
下一步该怎么做呢?正当我沉思之际,燕朝歌忽然问道:“这一趟可有进展?”
我愣了愣,反问:“什么进展?”
他笑着,稀奇我的谨慎一般:“你的身份啊。你这躺进城不就为了打听这个,别告诉我一无所获?”
他坦率得令我心头一热。是啊,我急急忙忙跑出来,不就是为了自己好好打听一番?
可其实为了我身份的事,燕朝歌早来来回回不知跑过多少趟,甚至上下三四个镇子都问过了。我当然信任他,脸一红,便报以直言:“我不是想瞒你。只是燕朝歌,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我被燕老太太救回家时,穿的是什么样的衣装?”
“穿的什么?”燕朝歌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答道,“青布褂子,都给血染红了,回去问问老太太还留着没。衣服只怕找不到什么线索,刚开始我拿着布料打听过,哪个镇哪个村都有人穿。”
犹豫了一下,我据实以告:“上午在这条街末尾的馄饨摊上,摊主说曾见过我。他说那时我穿天青色道服,是个坤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国内疫情眼看着要明朗了,谁知道现在国外又严峻起来。
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再过一阵子一定就能放晴了!
第76章 进陆·新宫主
“坤道?”燕朝歌轻轻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喝口酒,“就你?稀奇稀奇。”
“怎么,许你学道就不许我学?”我哼一声,心里不知怎的,微微泄气,却也连紧张感都消掉了一大半,“可能真是呢,不然,就是当过一段日子坤道?”
燕朝歌吃口菜,道:“好好好,那你问没问他,你穿的道服是什么制式?只要知道这个,就能找到你曾待过的道观了吧?”
他说的我未曾没想到过。我只得摇摇头:“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想不起来。”
“那我会去替你多打听,”燕朝歌冲我笑笑,眼睛弯弯,居然真诚得令我心中一动,“宫观不多,大不了一座座问。”
哪知道,他下一句话还是打破了我难得的感动:“太好了,白吃白喝我这么久,说不准还有望拿回一大笔钱。”
我没好气还嘴:“这半年要是没有我,只怕饿死的人是你吧?”
燕朝歌将最后一口酒喝掉,笑着告饶:“罢了罢了。要是真替你找到娘家,你可别忘了老子?”
酒足饭饱找了间便宜客栈,燕朝歌要下两间客房。过了这么久拮据的日子,我一听就想开口阻拦,但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
他是为我考虑。两间就两间,燕朝歌今天想充阔气,就让他充一整套吧。
不管燕朝歌在昆吾宫是怎样吊儿郎当招蜂引蝶,在我面前,他始终算是规规矩矩。我多少知道一些,其实像燕朝歌这样花钱进去的,不能真算昆吾弟子——只要出一箱金银,就能进昆吾宫,这听说是近两年监院新出的法子。
大约是昆吾宫缺钱了。燕朝歌他们这一大帮外家弟子甚至都不能进入宫墙内,只是在半山腰新修的院落居住,每天轮流有师父来教他们练剑。也有偶尔能真进昆吾宫的,但也只是在有节日庆典时,宫墙里的弟子忙不过来了,才会抽些人去帮忙扫地打杂。
虽说如此,但得益于半山的院落管理松散,我能看出燕朝歌混得很不错。他一般半个月回来一次,最多待个三五天。有时做饭时他还在帮忙劈柴拉风箱,做好饭人就没影了。让老太太先吃着饭,我去找人,通常就能看见他和某个窈窕的倩影共坐一处,听对方倾诉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