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出这是燕朝歌的字迹,脑袋里嗡的一声。这燕朝歌太疯了,我原以为他多不过是用朱雁威胁师父独身去见他,哪知道他连报仇都不屑,只想着大闹一场。
还写这样一张字条,来预先张扬。见我张口结舌的模样,师父轻轻笑了笑:“你也觉得这个燕朝歌已经不对了?”
他现在根本不想报三十年前燕氏的仇,这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我摇摇头,不知怎的又有点难过:“他小时候和我在一起时,不是这样的。”
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就被我吞回去了。也许那时我看见的他,也一定不是真的他。
毕竟,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从重逢就配药让我一天一天喝,连离开小茅屋的那天清晨都没有手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他甚至还杀了朝夕相处的燕老太太——老太太的血溅到他脖子上都面不改色,回来跟我撒谎编故事。
就连燕管事都放弃报仇销声匿迹了,燕朝歌这又都是为了什么?
写这张纸条用的不是笔墨,看起来是木炭之类,青黑色能划出痕迹的东西。师父把纸条递给我,说:“昆吾宫只有陈兵崖有这种树,树枝腐烂后能用来写字,所以我来看看。这个法阵本身虽然没用了,但用以支撑法阵运转的灵力还剩很多,他应该是想借用这个。”
我歪着头端详法阵,一笔一划,都显示出燕朝歌的确是个外行。刚问出半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头上就挨了师父轻轻一记叩。
“教你这么多年白教了?”他既好笑又好气地瞪我,将浮土全部拨开,“自己认认。”
也对,我差点忘记自己是培风殿弟子,认法阵符咒该算是我的专长。整个法阵的全貌展现在我眼前,我越看越纳闷:“火和风……什么意思?为什么另一头又在昆吾宫?”
我相信师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几年到底教出个什么了,无奈道:“你怎么连燕朝歌个外行都不如,什么意思猜不出来吗?他要在宫主即任大典上纵火。”
这怎么听,都是个不切实际的主意。但他若是真这么做了,宫主即任大典应该也就算完了。师父从口袋里掏出朱砂,在法阵上改动了几笔,又把浮土盖回去。
这次我看懂了,师父是颠倒了传送火焰的起点与目的地。虽然现在抓不到燕朝歌,但至少可以阻止昆吾宫被烧掉。我看着师父盖完土,忽然想起那个无名冢,便问道:“师父,那个写着‘道骨长存’的坟茔是哪位仙长的,你知不知道?”
师父愣了愣,显然,他也从未听说过有这号坟墓。凭依着记忆,我领师父找到了那方坟茔。距离上次站在它面前,已经过了许多日月,昆吾宫的乾坤都已经颠倒过一番。
但这方无名冢还是安安静静待在这里,与世无争,时间流逝没有对它起作用。师父半跪下来察看墓碑,我也沿着上面雕刻的纹路一点点摸过去,我能确定,这所描绘的就是燕氏的家徽。
将我的猜想讲给师父听了,师父却摇摇头:“看这墓碑年生并不久远,应该是三代之内的师长,可三代之内,我实在不记得有哪怕一位和燕氏扯得上关系的。”
“没有姓燕的来学过道?”我惊讶道。师父再次摇头,说:“三十年以前,燕氏是一方望族,燕氏枪法昆吾剑术,这都是赫赫有名的。他们没有反送自己族人来昆吾山学艺的道理。至于三十年之后……我们打听清楚了,唯一幸存的燕管事他,也只有燕朝歌一个骨血。这方坟茔,大约只是某位与燕氏有交情的师长罢了。”
师父说得在理。可又有哪个昆吾弟子,是连名字都不愿被写到墓碑上的呢?我依旧想不明白,将墓碑上那个凹槽指给师父看。
我曾将五岁时,雪时给我的那个吊坠放上去过,严丝合缝,还触发了打开墓道的机关。师父一听也来了兴致,问道:“那玉坠呢?”
很可惜,那枚我从未离过身的玉坠已经在失去记忆后就不知所踪,大概率是落到了燕朝歌的手上。那玉坠是从哪里来的,现在雪时不在,也无从知晓。
是可以把坟茔整个挖开来看看,可毕竟是长辈的坟墓,没有动不动就扰人安宁的道理。耽搁了半天,一无所获,师父站起身来,问我:“燕朝歌说辛巳月戊申日——萧云铃的即任大典,还有几天?”
我记性不好,但日子还是会算的。话说出口,我自己都是一惊:“两天……就是明天之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想着在更新之前,把刚开始没在行与行之间加空格的都补上,太累了!
没想到一章就要花三分钟时间,从第十章到三十章,一边敲回车一边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提那么多行。
——最后还是完成了。希望这样能让大家阅读体验好一点呀。
第84章 枯肆·拐杖
这两天我几乎都是自己待在房间里度过的。记忆像一个泉眼,时不时就咕嘟咕嘟冒点什么出来。
当然,其中还有许多许多,是与阿遥有关的。几乎每天一觉睡醒,我都要自己琢磨一会儿,没想到曾和他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在整个回忆途中,有时候恍恍惚惚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这时候才能想清楚一些事——想清楚那时他大概是怎么想的,或我自己都在想什么。
就如我之前对师父说的一样,其实我不是在生阿遥的气,也不是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只是我还需要一些时间自个儿想清楚。这样说来,其实,要是我永远想不起来这些事就好了。
至少还能像看杨絮那天一样,和他好好地聊两句闲话。
要是时间能对人多些怜悯也好了,这样的话,日出或许会慢上那么一点点。但是很遗憾,宫主即任大典这天,还是按时到来。
这两天里,燕朝歌再没有过什么新传讯,师父也一直在找朱雁,却一无所获。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朱雁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
青蚨铃铛的声音一天比一天轻,可见燕朝歌根本没有半点优待俘虏的意识。起了个大早,我梳洗毕了,昆吾宫还是一片祥和,四处都忙碌着。抬头看,典礼的巨大旗幡已经升起来了。
上面描绘着的,是昆吾宫的徽印。几天没踏出过门槛,乍一出门,我察觉到昆吾宫来来往往的生面孔多了很多,应该都是各门各派的客人。
宫主即任是件大事,不容有失,正午时分,铃铃就要作为新任宫主出现在众人面前。萧子岳从我面前行色匆匆走过,这么说来,铃铃此时说不定是一个人。
这么想着,我溜去了扶摇殿铃铃的房间,这应该是她最后一天在那个小屋子醒来了。走到门口时,铃铃恰好推门出来,看见我,冲我兴高采烈一笑:“兰小师叔,我们一起去看看爹爹吧。”
铃铃的爹是萧帷山,难道萧子岳把哥哥萧帷山接来昆吾宫了?我觉得稀奇,铃铃一路走一路跟我讲,原来,识破燕管事的身份之后,萧帷山无人照顾,就被接来了昆吾宫。
铃铃也早已在名义上继任萧家家主了,萧子岳的计划看来正在一步步实现,一点差错也没有。如今,也是他隔三差五回萧氏一趟,料理大小事务。铃铃今天穿嵌金的天青色鹤氅,头上戴莲花冠,打扮得仔细起来,比平日要秀丽不少。她一路蹦蹦跳跳到了一间房门前,门也不敲就推门进去,叫道:“爹爹!”
房中的人果然是萧帷山,他正披衣坐在桌前喝粥,气色精神一眼看去都好了不少,不复上次行将就木的模样。铃铃很轻车熟路地从一旁搬了个小凳子坐下,也替我搬了一个。
我发现萧帷山的状况其实也没那么好,我和铃铃进屋,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喝粥。看来妻子去世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此生他都无法再做回那个杀伐果断的萧家家主了。
铃铃一副习惯了得不到回应的模样,自顾自告诉萧帷山今天接下来的典礼都会是什么样,自己将要成为宫主了又有多了不起,当然,还有自己的师父萧子岳又送了一把特别漂亮的剑给她。说到一半,她突然“呀”地叫了一声:“爹爹,你的拐杖怎么折了?”
顺着铃铃的目光望去,靠墙摆放的拐杖的确断成了两截,看样子是刚断不久的。铃铃跳下凳子去,将拐杖捡起来看,想了想,又说:“没关系。师父送我的那把剑可利了,我下次去后山削一根更趁手的给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