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元拉起段恒,盯着他通红湿润的双眸,问:“殿下,您还记得您和我说过,皇后娘娘临去之时,对您说过些什么吗?”
段恒一怔,想起当时的情景,喃喃道:“……母后说,让我好好活下去,就算是收敛锋芒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是啊,皇后娘娘的心愿就是您能好好的活下去,她一定不希望看到您现在这么痛苦的模样,殿下,您只有好好的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才能对得起皇后娘娘对您的这一番心意!”
段恒闭了闭眼,眼泪从眼眶留了下来,他双拳紧握,“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顾书元抱紧段恒,忍着哭腔说:“殿下,没关系的,我们可以为皇后娘娘报仇,我们将她所做之事公之于世,她会得到她应得的惩罚,皇后娘娘不能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她也要天下人都知道,段恒不是什么克母之人,她家殿下有着这天底下最赤忱的一颗心,就算遭遇再多不公,他都不会被击倒。
“阿元……”段恒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不知该说些什么,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的回抱住她。
*
过了好一会儿,司乐在外边急得不行,问司战:“这里面怎么没有动静了?”
司战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
“司战?”
司战看了司乐一眼,道:“再等等吧,今日之事,我都难以接受,何况是殿下呢。”
司乐叹了口气:“是啊,不知殿下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司战就说:“不会的,殿下像皇后娘娘,其实都有一颗柔软的内心。虽然痛苦,但他会想明白的。”
司乐一愣,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殿门就被推开了,司乐立马低下头来。
只听到上方传来殿下沙哑的嗓音:“将陆氏关到大牢里去。”
司战回:“是。”
司乐小心翼翼的问:“殿下,那宫门前跪着的大臣们……”
段恒看了看宫门的方向,淡淡说:“让他们回去吧,这件事,孤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顿了顿,他说,“去将刘太医请来。”
司乐抬眸,着急问:“殿下,您受伤了?”
段恒摇摇头,“没有,阿元额头磕了一下,让刘太医给看看。”
司乐:“是,属下这就去。”
刘太医来给顾书元看了看,说没什么大碍,留下了一盒药膏。
段恒拉着顾书元坐在软塌上,给她仔细的上药。
顾书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段恒。
段恒动作一顿,“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顾书元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您好看。”
段恒抬手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额头,柔声问:“疼不疼?”
“不疼,您没用劲。”
段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骗人,他用没用劲他自己不知道吗?那个时候他几乎没有理智可言,下手怎么可能不重?
段恒没有说话,上完药,随手用帕子擦了手上剩余的药膏,他才握住顾书元的手,低声道:“阿元,对不起。”
顾书元一愣,“您给我道歉干什么?”
他用干涩的唇瓣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手心,低声说:“我刚刚凶你了。”
顾书元心里酸软的厉害,她眼眶泛红,眼泪流了出来,摇了摇头,“……没有,殿下,您没凶我。”
段恒抬头,看着小姑娘脸上的泪水,慢慢凑近,将那些冰凉的泪珠一颗颗的抿进嘴里,哑声说:“别哭,你今日已经为我哭了好几回了。”
顾书元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哽咽的说:“殿下,您别怕,皇后娘娘虽然不在了,但以后有我,我爱你,殿下,我会好好爱你的,你不是一个人。”
段恒喉头一酸,所有情绪堵在嗓子眼,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不住的点头。
两个人紧紧的在这冰凉又寂寥的大殿内紧紧相拥,但却再也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
天色暗了下来,段恒放轻脚步,走出寝殿。
司乐上前说:“殿下,陛下今日吐血昏迷,刚刚醒了过来,说要见您。”
段恒点了点头,说:“你去尚书府说一声,阿元睡了,明日我送她回去。”
司乐应了声,便出宫向尚书府方向去了。
段恒走近泽庆帝的寝宫,规矩的行了个礼:“父皇。”
泽庆帝躺在床上,好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他开口:“你是不是恨透了朕。”
段恒没有说话,几秒后,他说:“以前恨,现在,不恨了。”
泽庆帝一怔,“为什么?”
段恒笑了笑,道:“因为母后和阿元。”
他说:“她们都很爱我,希望我好好的活下去,不带怨恨的活下去。”
泽庆帝安静了好久,才喃喃说:“……原以为你的性子像朕,现在看来,还是像你母后多些。好啊,像你母后好。”
段恒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泽庆帝叹了口气,对着段恒招了招手。
段恒顿了顿,走上前去,坐在泽庆帝床边。
泽庆帝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大的儿子,低声说:“是父皇对不住你,让你小小年纪,失去了娘亲,又等同于失去了父亲。朕实在不是个好父亲,这些年来,你一定过的很苦吧?”
段恒低着头,好半晌才说:“都过去了,就不必再提了。”
泽庆帝喃喃道:“是啊,都过去了。”有些话,过去了再提,就显得十分单薄了,段恒已经长大了,现在再多说多少句抱歉,给多少补偿,也不是他小时候想要的那些了。
泽庆帝叹了口气,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段恒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说起来这个了。
泽庆帝看着段恒这个样子,难得的笑了笑,道:“怎么了?不想成亲?这婚事可是你母后定下了,你若是不想,朕可不同意。”
段恒连忙道:“我想,我怎么可能不想!”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段恒想了想,说:“我打算明日亲自去尚书府见一见阿元的祖父祖母。”
泽庆帝愣了愣,说了句:“也好。”
两人聊了一会儿,室内就又安静了下来,这些年来,这父子俩基本没有这样安静平和的聊过天,这一时之间竟发现两人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良久,泽庆帝看向段恒,说:“朕打算退位了。”
段恒大震,“父皇,您……”
泽庆帝挥了挥手,道:“不必劝了,朕的身体朕知道,况且,这些年,朕也累了,朕想去依云观陪你母后。”
段恒连忙道:“父皇,您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
泽庆帝望向窗外,喃喃说:“朕有这个想法很久了,你母后一人在依云观肯定很孤单,我想去陪她。”
不是以帝王的身份,而是像相见之初那样,他不是皇帝,她也不是皇后,他就那样在依云观,陪着她,直到生命尽头。
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泽庆帝回过头,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段恒:“上次去江南找到了徐神医,而且阿元帮我找到了古籍,不过,徐神医说,我这腿急不得,他还差最后一味药没有找到。”
泽庆帝点点头,说:“那就好,这样,你母后在底下也能放心些了。”
段恒抿了抿嘴。
泽庆帝看了他一眼,说:“朕知道,朝堂之上有不少人拿你这双腿说事,但恒儿,你要知道,就算你这次去江南没有找到治腿的法子,这大庆朕也是要交给你的。”
“恒儿,你还记得你母后还在世时,朕教你的那些治国之道吗?”
段恒点点头,“儿臣铭记在心。”
“记得就好,只要你牢牢记住那些,就算你的腿永远好不了,朕也丝毫不担心。”
段恒:“儿臣明白。”
泽庆帝嗯了一声,看了眼天色,说:“早些回去歇息吧。”
段恒点了点头,起身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话毕,就转身准备走出去。
刚走到寝殿门口,就听到泽庆帝有些哽咽的嗓音从后方传来。
“恒儿。”
段恒脚步停下,没有回头。
良久,泽庆帝按下涌上心头的千万句话,只说:“下次,带元儿来看看我可好?”
段恒闭了闭眼,眼眶泛红,他抬了抬头,咽下喉中哽咽着的情绪,轻轻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