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心里明白,方草还是觉得孤独,在这个离家很远的城市,闻着消毒水的味道,面对陌生人的手上举着的尖细针头,一种深深的无措挟制了她。
从注射室出来,医生拍着手里的单子对何虞生说:“剩下的药带回去放冰箱冷藏室,三天后来医院注射一次,再隔七天再过来一次,小姑娘害怕打针呢,下次记得陪着进去啊,小姑娘害羞你得主动点儿,还有早晚要消毒水洗了伤口,再搽上消炎药,唔,就没事了,脚不要太用力,剧烈运动避免一下,嗯,就这样,回去吧!”
方草走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何虞生手里拿着药,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听着医生的絮叨,眉头一皱一松,又和医生说了什么。
“好,那医生,她最近生理期没影响吧?”
女医生这才抬起头正眼看了这个男人,之前病人淡淡一句“我自己进去就好”就让这个男人留在了门外,她对这人没什么好感,现在嘛,也没什么好感。
只是本着劝和不劝离的习惯和医生的职业素养道:“没什么影响,月经期心绪波动大,要照顾病人心情,放轻松,多喝热水,不要让病人劳累,什么大事需要大晚上出去,还让人出去给狗咬了,行了,这么晚了让她回去睡觉吧。”
何虞生沉默听着,末了对医生道了谢,把药分类装好转头对方草说:“唔,回去吧!”
看着驾驶座的人熟练地启动车子,方草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这动作他已经做了千百遍了,下意识就开口了:“刚才,谢谢你。”
车子一个拐弯开了出去,何虞生淡淡道:“谢什么,刚才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过三天来医院二次注射,现在睡觉要紧,明天周五,不行就休息一天。”
回到方草住的地方,这一次她在何虞生说话前开口说:“我自己上去。”
“好。”
可他还是跟着她爬上了四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只是在每一次楼道角落拍一下手,让声控灯亮着。
方草站在门内,手紧握着们把手,门外的人就这样看着她,眼里是她看不透的那种执拗深沉,某根神经蓦然一松,话已经脱口而出:“进来吧!”
何虞生脚上穿着大号的男士拖鞋,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这小小的厅室。
一室一厅,很简单的格局。客厅还算宽敞,沙发茶几饭桌,摆设简单干净,目光扫过紧闭的卧室门,蓦然间就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春日山涧,暴雨之后洪流激荡。
起身把注射药剂放进冰箱,视线扫过,顺手拿起格子里的红糖去了厨房。
客厅里没有空调,好在这两天不算太热,方草翻出一条毯子,放在床边,想了想还是先出去。
出了卧室,何虞生正好吧水杯放在茶几上,一边摆着药,见方草出来,突然有些紧张,道:“我煮了杯红糖水,这会儿还烫,你待会儿喝吧,这药先搽上!”
方草盯着那冒着热气的杯子,愣了一下坐在另一边的圆凳上:“先放着吧,这会儿很晚了,你要是不嫌弃客厅没有空调,沙发太小的话,就将这儿就一晚吧。”
芳草说完,见何虞生显然吃惊的表情,心里有些后悔,但很快听他说:“不嫌弃,这沙发挺好的。”
“嗯。”
方草顺手拿起边上的药处理好腿上的伤口,径自起身去了卫生间,隔一会儿又出来去了卧室。
卧室的门开着,能看到床尾浅色的被单,角落里有一张大的桌子,上面堆着各种书和文件夹。
何虞生靠着沙发,目无焦距的发愣,这就是她的生活,忙碌充实,可心底那一丝失落又从何而来呢?
不一会儿,方草拿了一堆东西出来:“毛巾、牙刷都是新的,你去洗漱吧,毯子也放这儿,我去睡了。”
“好,这水不烫了,你记得喝。”
方草点点头,没说话带走了那杯水,卧室门关上,一夜寂静。
何虞生简单收拾了一下,刷了牙抹了脸,看着一边蓝色漱口杯里的孤零零的同色牙刷,小心地把自己手上粉色的牙刷也放了进去,成双成对,看上去顺眼多了。
看了一会儿,勾唇一笑,又拿了出来放进边上的空杯里。
这一夜,何虞生背后汗湿了好几次,可仍是固执地盖着那张米色的毛毯,挨着鼻尖,能闻到浅浅的清香,带着他回到过往的缱绻柔情。
窗前的办公桌边上坐着一个女孩,嘴角噙着浅笑,在卷面上勾画着,忽然从窗外飞来一只麻雀落在窗沿,女孩惊讶地抬头,惊奇地看着这冒昧的闯入者。
“哎呀,你是不是看我一个人专门来看我啦,嘻嘻,我还好啦,小飞飞抛弃我走啦,跟你说哦,她去找她的卫哥哥了,我得帮她打掩护。”
“哎,你怎么还没走啊,你叫什么啊,什么品种啊?”
“可惜,这会儿没有面包,你吃什么,广场上鸽子吃面包的,你应该也吃吧,下次我给你准备点儿,你记得来!”
“糟糕,不早了,我得加快速度了!”
又隔几个月,甘棠收拾好东西带着他搬出教职工公寓,何虞生回头看向那栋记忆中住得最长久的房子,长长的一口气还没吐完,就见一个眉目张扬满脸焦急的姑娘朝着奔跑过来。
卯足了劲儿把最后一个包裹从楼下拎到校门口,然后抹一把额头从鼓鼓的背包里掏出个大盒子脆生生递向甘棠:“甘老师,这是我们班的同学给您准备的礼物,祝福甘老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阖家幸福!”
甘棠有些怔愣地看着那个漂亮的盒子,一时间没有动作。女孩子大概是跑得出汗了,脸颊泛红,见甘棠不动作,似乎有些着急,竟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就蹭蹭跑掉了。
何虞生被动地抱着手中的东西:“妈,这是你学生?”
“是啊,多好的姑娘,方镇长的女儿,说起来能去长宁镇中多亏了方镇长。”
“她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话,还是该谢谢她。”
“方草。”
“芳草?方草!”
是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的意思吗?
七月,副热带高气压北移控制住南城所在区域,手机里高温预警由橙色变成红色,南城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君信律所半年业务总结出来了,成绩喜人,陈妤潼、方草等一批年轻律师逐渐成为业务骨干。唯有不足在于君信所民刑的新生代精英均为女性,同批进来的男律师业绩尚可,但是比这两人总是差了点。
高泽文笑笑说,干我们这行的,除了学术功底人情世故,更需要拼命的劲儿。这俩姑娘,骨子里就是不服输的,用老话说,拼着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冲着点儿,几个小伙子就比不上。
林永安叹了口气道,人老了,比不得以前啊!不服老不行!
方草六月里结了两个案子,故意伤害和一个信用卡诈骗的集团犯罪,加之钟厚强走的那一遭,这个月的奖金很是可观。
张程宇终于从西藏的喇嘛庙求得了高僧开光的护身符,归来的时候人黑骨瘦,脸上一大坨粉嫩嫩的红,陈妤潼笑问:“哎哟,这不是小程程吗,脸上是哪家的腮红啊,这么大热天都没给汗冲掉,质量可真好,也不给姐姐推荐推荐?”
张程宇笑眯眯的,学那胸怀无量的佛陀,并指立掌:“施主不可妄言,佛曰一切皆是虚妄,慕道真士,自观自心。”
“何解”
张程宇避开陈妤潼的伸过来的魔爪,一脸虔诚:“需知佛在内,不向外寻,皮相而已,不足挂齿。”
方草见了,蛮好奇研究了一下,追问:“怎么不一样啊,高原红不是黑红黑红吗,你这个怎么是粉嫩嫩的,难不成江南姑娘的天生丽质在世界之巅还能发挥余韵?”
张程宇终于绷不住了,手指着自己,颇委屈:“你,你们欺人太甚,我这是晒脱皮了好吧!”
第23章
律所里难得一片欢快,陈妤潼拉着方草去逛街,嘴巴不饶人:“钱钱钱,以前看得见摸得着一堆纸,现在就见着增增减减的短信提示了,说白了就是个数字,存它干嘛,又不能当男人使,还不如花了拾掇一下自己找个男人做苦力来得有价值!”
方草不服,钱多重要啊,跨进商场大门,指着专卖柜橱窗里最新款说:“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看看这些——锦衣华服,哪个不要钱,再说了,要是花光了也没找到个好男人,到时候吃这些蕾丝裙子果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