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草自嘲的笑笑:“是啊,下半年不用干活儿了。”
陈妤潼难得拍拍她肩膀:“看开点,嫌钱多的话陪我逛街好了,阿玛尼新款的小西装不错!”
方草当然没和陈妤潼出去逛街,钟厚强出来了,可她不觉得轻松。
她回了自己的母校南城大学。法学院的主楼前有一排排的雕塑,世界上知名的法学家都在这里聚集。
她仔细端详每一个雕塑的容貌,看着他们的名言,试着猜想如果换做他们会怎么做。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她做的准备都没有用上,她不相信放出来的人确实清白。
凯魅的事情,至今还没有一个法律上担责任的人出现。这让她觉得愧疚,她站在大法官休尼特的雕塑面前,想到一个女孩子。
那是方草接触到的第一个女性强/奸案,她是辩护律师的助理,难得被告胜诉,宣告无罪,本事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却成了她心头的一个结。
方草再次见到受害人时,女孩子苍凉的目光里满是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她说:“学姐,我是这个法学院的学生,熟记这些名言,现在我失去了一切,恶魔们还在城堡里逍遥,呵,法律有什么用呢?”
“休尼特说,正义从来不会缺席,只会迟到,可迟到的正义还叫正义吗?我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我从来没有如此恨过自己的出生,没有权势,连报复都做不到。”
迟到的正义非正义。
方草走过熟悉的教学楼,学术大厅的门开着,拉着横幅,黑板上写着几个大字,上面写着边沁的名言“要理解法律,特别是要理解法律的缺陷”,一时间陷入茫然。
到底要怎么去理解法律呢?
方草坐在空旷的教室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身后有人说:“好了,天都要黑了,我们走吧!”
黑板上的字变得模糊,方草看到夕阳照到他身上落在地上的影子,她扯扯嘴角笑了,眼泪流下来的那一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何虞生,你怎么回来了呢?”
何虞生没有回答方草的问题。
他想到那晚上看到的方草,离开他以后的方草,和别的人在一起,自在肆意的欢笑,那样的笑多久了,再看到仿佛做梦,可惜却是托了另一个男人的福。
多么讽刺呵,那是方小草啊,一颦一笑都能让人看到希望的姑娘啊,多久了都没有对他那般笑过。
何虞生送方草回去,又站在小区楼下,忍受着心底那股子蔓延了很久的煎熬,终于不愿意再克制了。
“方小草,我们从头来过吧!”
从头来过,像初相遇时那般明媚温暖,不要再冷漠相对,不要再每一次想见她的时候只能远远看着,看着她在别有用心的男人面前谈笑风生,看着她在别人的怀里也不推拒。
话说出口,他看着那张思念了十年的脸,突然就笑了:“方草,试过躺在甲板上思念一个人吗?”
“我在甲板上想一个人,想了近十年。”
一个人躺在甲板上,除了耳边的海风巨浪声,就只有一整片毫无遮挡的空旷天空,时而乌沉沉可怖吓人,时而湛蓝蓝万里晴空,天气极端变换,只有日出日落那会儿,太阳的光是温暖柔和的,而且漂亮得不可思议。
就那样看着天空,心脏的肌肉就开始轻轻的抽搐,有点疼,却能感受到海里风里空气里思念的气息。
“每一次想你,我都想从甲板上跳下去。”
何虞生直视着方草的眼睛,终于在里面寻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又好像看到了一整片日出前的天空,美得惊心动魄。
方草这一天都恍恍惚惚的,听了何虞生的话表情有些呆,直视着何虞生的眼睛:“从头来过吗?万一你又走了怎么办,还是算了吧,而且我好累,我要回去睡觉,再见。”
说完就转身要去开铁门,何虞生话一出口,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又不敢逼急了怕方草直接给他打入地狱,这会子她说这几句话里话外算不得绝情,心里霎时乐开了花,在她转身时拉住她。
“我不会走了,以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方草这会儿理智回神了:“你说,你想我,十年?”
原本是一时冲动之下说出口的话,再被方草这样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拎出来,何虞生夜色中的脸微热,却仍然固执的看着她:“是的,十年,从我们相遇到今天。”
方草木然的点了点头,抽出手自顾自去开铁门。
何虞生见她不甚在意的样子,心底有些失落,注视着她的背影道:“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不上班,好好睡一觉。”
方草淡然道:“好,你也回去吧。”
如往常一般洗漱睡觉,方草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总是一样的话题,母上大人说了一遍又一遍,还问她和那个明月清泉聊得如何了,她说最近太忙没有时间,感情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
可母亲大人不乐意,非得让她中秋节回去见见人,方草仰躺在枕头上,不知道什么心情:“行啊,中秋节我提前回来,您安排吧。”
明天是周末,方草关了闹钟,关了灯,望着天花板,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面,她又看到何虞生和那个漂亮女孩。这一次何虞生没有对她笑,而是冷漠地推开她。
她深夜醒来,傍晚的那个场景又清晰起来。所以,她十多年的噩梦只是一场骗局吗?
第20章
周末,方草去了高晨光住的地方。
她敲了敲老旧的铁门,没有人在,她有些奇怪,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关机提示,方草拧起眉头,又拨了一次,仍然是关机。
高晨光的罪名很寻常,抢/劫罪。十六岁的少年整日游荡街头,和几个机车青年混在一起,从偷到抢到街头成名,对于这个少年而言,也许增长的只是荣誉和收益。
直到某一天,他在蹲点儿的时候接到隔壁大叔的电话,他惊慌的想要回去,可目标对象已经过来了,眼看着煮熟的鸭子要飞,同伙的人不干了,非得做好这票才放他走。
高晨光心急,骑着车就准备去抢,快接近目标对象的时候,见着一位老奶奶牵着一个小女娃走了过去,小女孩见着那女人,撒了欢奔着女人跑去,碎花裙子扬起一个角伴随小女孩甜甜的称呼,着高晨光眼里一热,调转车头就要回家。
同伙不满,一个比自个都小的毛头小子凭什么嚣张,拦了车就要他反省,高晨光不理会,凭着娴熟的车技撞开了同伴的车,换了档加速而去。
偏有个人不甘落后,跟着就追了上去,横穿马路的时候被侧面的大卡车撞飞身亡。
方草见到高晨光的时候,他的奶奶重病已经住进ICU,据医院说,老奶奶的账户已经有十万块的预交费用。
方草如同每一次回见当事人,告诉他自己的来意:“检察院已经起诉了,你知道后面可能会面临什么吗?”
男孩子低着头,刚变声的嗓音里有超越同龄人的压抑:“以前抢东西的时候,我看过新闻,判刑坐牢呗,我还害死了疯子,坐牢就坐牢吧,现在在这儿也挺好的,应该比天桥底下好吧!”
方草见他绝口不提自己家人,于心不忍说:“你奶奶账户里的钱,警方暂时没有动,但她身体不太好,前天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男孩把头埋得更低,良久没有一丝声音,方草看到他弯下去的脊背,贴着短衫清晰的骨骼形状,微微耸动的肩膀,突然就转过脸,闭眼半晌,递了纸巾和水过去。
后来方草为高晨光申请了监视居住,理由是系生活不能自理的人的唯一扶养人。检察院审查的时候提出,作为抚养人才十六岁,太小了,要不换成第四款因案件特殊情况申请监视居住?
方草给出书面答复,当事人年满十六周岁,生活主要经济来源由自己挣取,可以作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对待。
老检察官看了那页卷宗,叹了口气,直接把那几页纸拿掉,又拿了申请书自己写了,在批复那里写了同意签了字才递给方草填写。
办完手续,老检察官对方草说:“挣取这个词用得不对,我不能同意,但是案件特殊我也有自己的考量。我晓得你心软,我那个徒弟跟我说了你为这个案子奔波的事,就这样吧,大家各退一步,你是学法的,该明白法律和道德终归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