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点30分左右,莱因哈特的眼睫稍稍动了动。
那么微弱的颤抖,就好像只是一阵清风拂过,掠动了莱因哈特的羽睫罢了。就算这样,吉尔菲艾斯的心脏也跟着紧紧一攥,他相信下一秒莱因哈特肯定会握住他的手,笑着用手抚摸他的额发,温柔地说:“又操心了,我不是醒来了吗?”
吉尔菲艾斯忍不住把脑袋凑上去,等着莱因哈特这样做。可惜莱因哈特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只能慢慢又把身体挪开,乖乖坐在一边继续等待。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泛起了泡沫似的白色,再过半小时左右,天空就会慢慢地亮起来,阳光会代替星光,迎来新的一日。
可莱因哈特还躺在那里,呼吸轻微,平稳,像他刚刚睡去的时候一样。
一动也不动。
吉尔菲艾斯用棉签沾了沾水,涂抹莱因哈特有些干燥的唇瓣。那嘴唇也是一动不动,任凭那滴水沿着纤细的脖颈滑落,渗到枕巾里面。
他告诉自己,不可能,不会的!莱因哈特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睡去,他昨天还在对自己微笑,他还在讨论亚历克将来是去幼年学校还是留在身边请家庭教师,他们还刚刚去看过他们的孩子,一起用了餐,一起去花园里散了步……
一切都那么正常。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天越来越亮了,已经有很明显的艳红色从地平线的方向升起来,那是一日之初新生的光辉,象征希望与光明。
可吉尔菲艾斯的心却随着这亮起来的光,不断往下沉,当这一束光要跨过大本营的窗射进屋内的时候,他一步跨到窗边,“哗”一下,扯过厚重的窗帘,把那些耀眼的光挡在了屋外。
没有光进来,屋内就还没有亮,这一夜就不算结束。
可就算他掩上了所有的光,时钟的指针依然越过了夜晚……
有人敲响了房门,然后轻轻把它推开了。
吉尔菲艾斯侧了侧脸,指针指着早上8点,正好是侍从艾密尔进来打扫房间的时刻。
“诶?这么这么黑……大公殿下,以前陛下睡觉的时候,不是不喜欢拉窗帘吗?”
这个什么也不知道是少年,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就把窗帘再次打开了,明媚的阳光瞬间照亮屋内,吉尔菲艾斯徒然站立原地,那一阵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夏日的晨光总是那么清新,阳光中小鸟啾鸣,花香浮动,是最温暖的美景,可吉尔菲艾斯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寒冰封印着,再也暖不起来了。
或许是看到吉尔菲艾斯还愣愣地站着,好心的少年侍从担心他因为皇帝陛下的事情忧心过度,于是忍不住走上前劝慰几句,“殿下……”
“什么事?”吉尔菲艾斯低下头,他的视线中只有莱因哈特一个人。
那一下,少年忽然瞪大了眼睛看他,看了很久很久,直他震惊地指着吉尔菲艾斯,失态地大叫:“殿,殿下!你的头发……怎么会这样!”
那一声像惊雷炸开在吉尔菲艾斯耳边,让他不得不转过头去看艾密尔:“什么?”
艾密尔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大胆拽起吉尔菲艾斯,推搡他去看那面立在房间里的落地镜,“殿下,你的头发怎么变成了白色!”
这一声,少年的声音里已经隐约有了哭腔。
吉尔菲艾斯微微一震,镜子里是他,却又不是他。镜子里青年长身而立,俊朗挺拔,只是……那头被莱因哈特称赞为“像红宝石溶液一样漂亮”的头发变成了白色。
也不是完全的白色,只是大片大片的白色掺杂在原本的红发里,到将这一头卷发弄得不伦不类,像是老者的头发。
“这,这可怎么办呀!陛下看到肯定会担心的……陛下……”
少年语无伦次地说着,惊慌失措地打转:“殿下,我去找医生来!你等等……”
吉尔菲艾斯心里没有那么多害怕。他只是忽然想起,曾经莱因哈特总说他喜欢操心,还笑他这么爱操心,头发很容易变白。
他怎么回答的呢?
也不是我愿意操心的……
那时候,他们都把这句话当做调侃,因为他们是那么年轻,离死亡和苍老是那么遥远,谁会相信自己会有白发呢?
但就这么一夜,他的头发就变白了。
呵……原来头发要白,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7月27日,医生们再次被召集在皇帝陛下的寝殿中。
他们聚集在此的原因,并不是吉尔菲艾斯那头白发的缘故,而是这位除皇帝之外,整个帝国地位最高的第二领导者通过侍从的转达,向他们发出了指令。
由米达麦亚元帅为首的军将们也慢慢在寝殿之外的走廊里聚集起来,连原本身在海尼森的奥贝斯坦与身在太阳系行星地球附近的瓦列也通过立体影像的方式出现在队列中。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那种安静就像是他们已经知晓,并接受了事实。
他们似乎已经了一种自己站在历史断崖之上的宿命感,下一秒他们就将见到飓风席卷这个暴风雨过后,似乎刚刚平静下来的早晨。
“殿下,已经做好判断了吗?”
沉默的氛围中,医生勉强从咽喉里挤出声音。
“是的,今后会有一笔专门的经费用于医疗项目研究工作,相关的人员组织和选拔也会进行。”
“……您的意思是?”这么询问的时候,医生心中涌起一丝荒诞的感觉。
“如果现在的医术无法分析病因,无法给出解决策略,无法拟定治疗方案,那么……”吉尔菲艾斯拖长的音调听起来并非是故作深沉,而是一种浓烈到化不开的疲惫。
“那么,就安排专门的冷冻睡眠舱,让皇帝陛下进入休眠状态。只要保证他的身体状况不在恶化,维持在这一刻。未来的医学总有一天能让皇帝陛下醒来吧。”
“这,这太……”
“难道你们认为你们做不到吗?”
吉尔菲艾斯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用平静的,上位者的语气说话,而不是显得像个情绪崩溃,无理取闹的病患家属。
“不是,只是这种方式……也许会花上10年,2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只要帝国还在,我们还在,那么这个想法就一直会持续下去。只要我活着……或者说,在我的生命终止之前,这个指令不会改变。”
吉尔菲艾斯不顾医生露出的困惑表情,用手抚了抚莱因哈特的脸庞:“这就是我的决断。”
这样的想法未免是疯狂的,不切实际,甚至是……有些自私的。
但谁也无法反驳,谁不希望能再次见到黄金狮子展开他的双翼再一次翱翔于宇宙之间呢?那是太过耀眼的美景,以后纵然有相似的光芒,也绝对没有可能再将它超越。
7月28日,为皇帝陛下准备的睡眠舱完成,吉尔菲艾斯大公亲手将昏睡中的皇帝陛下抱入睡眠舱中,按下了休眠键。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这位帝国大公的身上被抽走了。
与他相近的人,慢慢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些变化,虽说不上是什么,但却和从前那个温柔如暖阳的红发年轻人相去甚远。
有后世学家说,如果莱因哈特死去的话,那么他的皇位就会由顺位继承人皇太子亚历山大殿下来继承,但只要皇帝陛下名义上还活着,那么实权就可以一直掌握在帝国大公手上。
这或许是吉尔菲艾斯大公为了掌握权势的一种手段。
一开始听到这种说法或许只是觉得荒诞,而后来,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一次不同的版本。因此,吉尔菲艾斯禁止亲卫军和宪兵队针对这种言论的发散者做出一些强迫性的行为。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正是因为它的不确定性,因为那些虚无的东西……不值得花费这么多精力。如果让皇帝陛下知道你们为了这些东西花费心力,恐怕也会责怪你们的吧?”
这种冷淡的语气有很多时候,甚至会让军将们觉得,他们面对的并非是吉尔菲艾斯大公,而是皇帝陛下本人。
短暂的夏天过去,漫长的冬天又如期而至。
等到春天将万物唤醒,年幼的皇太子已经能跌跌撞撞在大公殿下的陪伴下大本营的花园中慢慢奔跑了。
吉尔菲艾斯跨入每一日早晨必定要到访的地方——摆放莱因哈特睡眠舱的医疗机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