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年轻人无法面对这双充满期待的苍冰色眼睛,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因为他对曾经的自己一无所知,对莱因哈特的期待也同样一无所知。
他只能勉强微笑,生硬地扯开话题,“吃点东西吧,莱因哈特大人。从昨天到现在,您还什么都没有吃。”
莱因哈特翘长的睫毛轻轻一扇,眼睑下垂落些许阴影,阻挡住红发年轻人的视线,也阻挡住存于目光深邃处的渴求,他回答:“好。”
食物的问题,并不难解决,这里靠近水域,水源溪涧里有很多野生淡水鱼,虽然没有盐,但烤熟之后仍可充饥果腹。
火光融融,溢脂流香。
吉尔菲艾斯细心地烤好鱼,用小刀剔除头尾脊椎等骨头多的部分,再将鱼肉穿在削细的木签上递给莱因哈特,“已经可以吃了。”
莱因哈特看着吉尔菲艾斯把一串又一串鱼摆在自己面前,他缓缓吸了口气,蜷着身子,尽量不着痕迹地用膝盖和大腿压着胸腹,这才张嘴。
吉尔菲艾斯看他这样拘束的姿势微感奇怪:“您怎么了?”
“没事。”金发皇帝双眉微蹙,眼神不经意往下瞥。
“是觉得地上脏吗?”吉尔菲艾斯揣测着是不是被青色苔衣覆的岩石山洞让莱因哈特不习惯,于是他动作麻利地把干草树叶堆成了一团,一手压平,给金发皇帝临时铺了个坐垫:“要不,您可以坐这里。”
其实坐在一层干草上和坐在一团干草上并没有任何区别。而且莱因哈特蜷起身体也不是因为觉得岩洞潮湿肮脏,而是一股恶寒伴随着战栗和疼痛自腹部向金发皇帝的全身蔓延着……
自觉到身体的不适,莱因哈特神色间也多了几分焦灼,他摇头拒绝了吉尔菲艾斯,态度强硬且肯定坚决,“谢谢,我用不着。”
那么,莫非是自己烤得鱼不熟吗?
吉尔菲艾斯摇了摇头,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刚刚已经试过,鱼肉恰到好处,自带着微微鲜甜,虽然没有盐略显寡淡,但也不算难吃。
若说皇帝陛下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对这种简陋的野味不屑一顾也有可能吧?
可红发年轻人心中一点儿也不觉得莱因哈特是那种骄矜的人,这种可笑的念头根本没有在脑海中逗留一秒就被他排除掉了。
那莱因哈特大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看起来……总觉得……
吉尔菲艾斯盯着莱因哈特浮现着浅淡绯色的白皙脸庞,端丽绝伦的脸上无一丝笑容,不见半点喜怒。他心想,莱因哈特并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突然不苟言笑显然是极不正常的。他究竟是怎么了?他看起来像是生气,或者是在焦虑。
“吉尔菲艾斯……”
“嗯?”被金发皇帝点到名的红发年轻人扯回思绪。
“你是怎么到乌鲁瓦希行星的?”莱因哈特总算小小地咬了一口鱼肉,可却又很快放下手。
金发皇帝垂下手的动作略带颤抖,这个动作很轻,也很快,但吉尔菲艾斯还是看到了,红发年轻人海蓝色的眼眸一下子变得深邃锐利,“乘坐飞行船到这里的。”
“我是说,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莱因哈特摇了摇头,声音略有些低沉气弱。
“离开奥丁后,上了一艘飞行船,之后就来到了这里。”
莱因哈特没有回答,没有接话,他独自坐着,身体一动不动,眼神也一动不动。苍冰色的眼眸躲开了火光,阳光渐暗,山洞深处已无法清晰分辨他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莱因哈特换了个姿势,用手肘抵着腹部,“飞行船吗?看来奥丁的边境小镇果然无法困住你。”
“是的。”吉尔菲艾斯正色回答:“因为我一直都想来找您,莱因哈特大人。那……那一夜之后您不见了,我当时很着急,我无法忍受就这样不管不顾,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过安稳的生活。”
“我……”莱因哈特急促地换了口气:“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要求……”
“可我回应了您。我回应了您,所以我和您在这件事上的责任是一样的。”
“……”
莱因哈特又一次沉默了。
吉尔菲艾斯很想走过去问他,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讲?
可金发皇帝这样闷声不响,吉尔菲艾斯也就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立场去开口询问。
他们……是朋友吗?是下属吗?还是熟悉亲近的人?
吉尔菲艾斯几经辗转自费沙,又随着皇帝出行的路程追到乌鲁瓦希行星。
原本想要潜伏进军队看看能不能躲过其他人的盘问,直接见到金发皇帝,却没想到半夜又遇到那种可怕的意外。
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穿过枪林弹雨,只为了追上莱因哈特的行踪,他只想向莱因哈特倾诉自己的心意,他很想问莱因哈特为什么既然选择让他失去过去的记忆,又一次一次跑来看他。他很想问莱因哈特,如果……如果失去记忆的自己还是期许着能伴随在侧,他……会接受自己吗?
吉尔菲艾斯第一次感觉到了失忆带给他的困扰,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曾经究竟是怎样的人,纵使满心满腔都是情谊他也不敢向金发皇帝去倾吐。
他不知道莱因哈特的心意是怎样,他记得莱因哈特颈里挂着的那个银色挂坠。在奥丁边境小镇上,他亲眼见到莱因哈特用手抚摸那个挂坠,那么凝重那么珍惜那么哀伤的眼神。
如果他的记忆还在,他就会知道那个项坠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了吧?
是莱因哈特曾经的恋人,还是莱因哈特失去的亲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可惜,他现在对此一无所知。
如果他贸然表达心意,莱因哈特会怎么看他?又会怎么回应他?
吉尔菲艾斯对此感觉到恐慌,他不想赌这种可能性……
整理了一下思绪,红发年轻人才继续说下去:“我很庆幸我知道了自己曾经是谁,我很庆幸……我可以再有机会回到您的身边。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的道路不会改变。”
“我……”莱因哈特忽然以手捂面,气息自指缝间低弱地渗漏出来:“我明白的,吉尔菲艾斯。我一直都明白的……”
金发皇帝慢慢握掌成拳,压在下颌处,像是凝思又像是强忍着什么,他把手攥得很紧,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
红发年轻人不知怎么,只觉得自己这颗心就像是被那只手给攥住了:“您……怎么了?”
当金发皇帝皱起眉,红发年轻人的心也就跟着抽紧。
莱因哈特身体一颤,随后肩膀一阵抽搐,他立刻弯下腰大声咳嗽了两声,这才抬头:“没事,可能就是有点冷。”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可能是刚刚咳嗽过的关系。
冷吗?
莱因哈特的军服披风已被挂在了树梢上作为标记,吉尔菲艾斯懊恼极了,自己怎么会忽略了这一点,红发年轻人急忙拽下外套给金发皇帝披上,“抱歉,您穿我的吧。”
“可你……”
“我不觉得冷。”吉尔菲艾斯拍了拍仅着衬衣胸膛:“您看,我结实得很。”
单层衬衣下显露出肌肉紧实的身躯,连同那曾经鲜明的疤痕也隐约可见。
莱因哈特紊乱的心绪微微一震,手指不禁摸到了犹带温度的外衣边缘,将它紧握住。
现在,他确认自己应该是真的发烧了。因为呼出的气息和手心都是烫的,可他还是觉得冷得打颤,冷得就算披在身上的外衣犹带体温依然无法让他感受到些许暖意。
这就像红发年轻人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只要一动身就可以靠近他温暖的胸膛,可他却只能拼命忍耐住这种冲动,不敢去回应一毫一分。
吉尔菲艾斯已经做得够多了,他一次一次保护着自己,曾经差点为了自己献出生命,现在……就算是失去了记忆,依然以他为先。
可……伤疤犹在,鲜血犹在……
他不想让吉尔菲艾斯再背负上任何阴霾,哪怕一点点危险都不可以。
第14章
乌鲁瓦希行星上所发生的变故于当天夜里传到身在海尼森行星上的新领土总督耳中。罗严塔尔在听拜耶尔蓝报告这件事的时候,竟有一瞬间感觉到茫然不知所措。
“无论如何,以最快速度确定陛下的行踪及保护陛下的安全为首要!”罗严塔尔在思维空白断层了几秒钟之后恢复了一贯的锐利感,黑与蓝异色的双眸里迸发出火焰,恨不得亲自将这怒焰灼烧向着无尽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