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霜(25)

作者:未廿九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商折霜看着他那不达眼底的笑意,一边暗自腹诽着从商之人果然与常人不同,一边又觉着若是所做之事与他不相悖,和他一同,行事也会方便些,于是道了一句:“若司公子有意,我自是不会拒绝。”

司镜面上的笑意浅淡,诚挚而庄重地说了一句:“安宁村乃在下故友之乡,可惜遭逢天灾人祸,不幸罹为荒村。在下来此,便是承故友之志,望能尽绵薄之力。”

这话简直与打官腔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虽然其中有着诸多漏洞,例如一个从商之人又不是道士,为何要自己前来;又例如若是故友之志,故友为何不亲自前来此地,非要假借他人之手。

但这话掺上他这带了十分恳切的态度,却又让人莫名地难去质疑。

不过商折霜也不是一个计较之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愿说也实属正常。若是司镜真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掏心掏肺,她怕是也不会信。

司镜说话的巧妙之处就在,他以这个一戳便破的谎言,直白地告诉了她,他有难言之隐。可又因为这一句之差,气氛才不会被覆上“无可奉告”的尴尬。

反正无论目的如何,只要道同,她便没有理由拒绝,而她也更没有兴趣去窥探司镜的秘密。

思及于此,商折霜这才松弛下神经道:“既然你想让安宁村恢复以前的平静,而我想要渡化瞿小桃,不让她再折损自己的功德,好好投胎做人,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

“与商姑娘讲话果然简单。”

司镜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商折霜的脸颊之上,却又没直视着她的眼眸,给她咄咄逼人的压迫之感,恰是一个倾听者最好的姿态。

“那还劳烦商姑娘将这几日发生过的事情,细细说与我听,我们再做别的打算。”

说完这句话,他盯着李妍雪一众人离去的方向,轻轻笑了一声。

“今晚,当要小心着些李妍雪。”

作者有话要说:大佬飙戏.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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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破晓(五)

司镜此人好似真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无论临于何种危难之前,都从容不迫。

就如同他刚刚才说完,李妍雪晚上许是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不利之事,午时还能不漏破绽地与他们一同用午膳,而夜色已深后,他也能目色淡泊地随意分析着此局的破解之法。

在他眼里,时间的流逝仿佛失去了意义。只因他能确认,此刻的他,无论遇上什么,都游刃有余。

而商折霜在这一点恰恰与他相仿。

她毫不担忧李妍雪会对她做些什么,甚至于今晚连蒹葭苑都没有去。

反正众人也不会怀疑他们什么,只会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觉得这对狗男女色胆包天,大难临头了还要行苟且之事。

她在这一瞬竟突然觉得,这层身份还挺方便的。

不过这想法还未冒出个头来,便被她自己掐灭了。

她是孑然一身,不在乎浮名虚誉,但司镜可是司家家主,在这种地方不在乎就罢了,回了司家后,又怎会不在乎?

可她想那么远做什么呢?

这大抵是在之前那个幻境,留下的后遗症罢了。

商折霜将飘忽不定的目色压了下来,重复了一遍司镜刚刚所说的话:“照我们所想,瞿小桃极度在乎容貌,每晚要杀一个她所认为的‘丑陋之人’,且以纸人来展示她对每个人容貌的评断。那当时众人看到我的纸人后,那怪异的,松了口气的反应又是为何呢?”

“那便要问问你,当晚都经历了什么了。”

“经历?”

因着司镜的这一番话,商折霜倏地想起了被纸人“□□”的那一晚,面色变得有些不悦,但她很快便想起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晚我本欲守在那人的屋顶,可不知为何,却莫名陷入了一个不属于我的回忆……”

“这么看来,瞿小桃所认为的‘最丑陋的人’,会被她杀死。而她所认为的‘最美的人’,却能与她共享回忆,体会她生前的痛苦。而这样就恰能解释得通,为何那晚众人看到瞿小桃之举后,又看到第二日淡然的你,会表现出讶异的神情了。”

“既然平平沦为中庸,于他们来说是件好事,李妍雪为何又要对我抱以如此大的恶意。”

司镜漠然一笑,在那一瞬,眼底压着的阴翳,竟显现出了片刻。

“商姑娘,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险恶。恐怖幻象所带来的威慑力,远远不能企及死亡带来的威压感。若你不再是那个最美的人,李妍雪便有多一天的时间。无论能不能,或有没有方法从这个地方出去,多活一天,也远比少活一天好。说不定,明日又来一个‘误闯’入此地的人呢?”

商折霜对人情世故了解甚少,也从来懒得去剖析一个人,是以听完司镜这句话后,才顿觉毛骨悚然。

不过这毛骨悚然却不是源于对李妍雪的恐惧,而是源于一种自心底而上的厌恶。

“毕竟,他们认为,活着总比死了的好。只可惜,我却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司镜的话语戛然而止。

而商折霜却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死气,只不过现在的她,依旧难以理解他所传达出来的,对生的淡漠。

“李妍雪的算盘倒是打得精妙。”她一敛眉,便将李妍雪的想法给摸了个透。

若如他们刚刚所猜测的一般,瞿小桃认为的“最美的人”会昏睡,以强行接受瞿小桃灌输而来的记忆,切身体会她的痛苦,那么她昏睡的时刻,便是李妍雪最好的动手时机。

-

当煌煌的灯火再次被夜色取代之时,商折霜翻上了她昨夜所栖厢房的屋脊。

朦胧的月在云中穿梭,今夜山中雾气甚浓,连本该清皎的月光,都难以透过云层,只在屋檐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霜色。

此夜无风,雾气氤氲,和以如墨夜色,倒是叫人看不真切她此刻正处于屋脊之上。

商折霜盯着那扇熟悉的石拱门发起了愣,过了片刻,才皱了皱眉对身边的司镜道:“若我今夜如昨日一般睡去,便要靠你盯紧李妍雪了。”

司镜坐于屋脊之上,目色旷远,薄霜似的月色落在他的瞳中,更显得他神色凉薄。

“商姑娘,将关乎个人利益之事,假借他人之手,不太好吧。”

“我只是觉得,至少此情此境之下,你没有理由害我。”商折霜瞥了他一眼,淡笑一声,“不过,依我这眦睚必报的性子,若李妍雪真要做些不利于我之事,我今夜还真不想睡去。”

“商姑娘有办法?”

“有。不过不大想用。”

商折霜的眸子难得沉了沉,之后以一个微不可见的垂眸,扫过了自己左手腕上的红线。

“商姑娘不想用自己的办法,我倒是有个办法。”司镜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像是随意一答,但其中又含着些让商折霜不大舒服的促狭。

商折霜未曾搭话,只一副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可以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司镜并未因她的态度而变换半分神态,却是又笑了一声,将手支在身旁,身子微微后仰,懒懒道:“商姑娘可还记得,先前你与我说过的,那些纸人的事?”

商折霜将目光凝在了他的面上,点了点头。

“你可曾想过,瞿小桃既已让他们入了局,便意味着他们与她的死关系甚密。照理说,这群人该是她的所恨之人,那她又何必费心,给他们提醒呢?”

经司镜这么一说,商折霜这才觉察出了这件事中的违和感。

如他所说,既然瞿小桃憎恨那群人,让他们活在不知谁会死去,谁又会与她共享回忆的恐惧中,才是最好的惩罚方式,完全不必多此一举。

她思虑了片刻,才从这件事中,慢慢捋清了线索。

长期停留在人间的鬼,多是如萧临春一般,有着深切的执念。而在人间停留得越久,属于阳世的记忆便就越是浅薄,以至最后原有的自我,都会被执念完全吞噬。

所以许多鬼的记忆常常都是片段性的,极其凌乱的,再加上死后执念与生前自我偶尔会产生矛盾,大多数鬼的记忆往往都不具有连接性。

或许瞿小桃剪那些纸人之意,根本不在于提醒众人,而在于提醒自己,晚上要向谁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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