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一定要先好好道歉。
下午,车厢里乘客大都都在昏昏欲睡,没有人注意到许八夕。
许八夕心里想着措辞,回到位置前,却发现他弄在地上的污渍已经都被清理干净,就连刚才弥漫在车厢里浑浊难闻的气温都被空气清新剂遮掩没了。
而那个一身黑装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许八夕本就有些虚脱,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后排的乘客似乎醒着,见许八夕脸色苍白又久久未落座,关心的问道:“小伙子,看你脸色不好,怎么不坐下?”
许八夕这才垂头看,是一位中年大叔,他想了想,说:“大叔,你有没有看到你前排这个乘客去了哪里?”
中年大叔摇了摇头:“没看到呢,车上这么多人,我也没有留意。”说完又补充道,“你丢了东西?”
“没……没有。”许八夕垂着头,低低应道。
或许那个男人已经在自己去洗手间的时间里到站下车。
而火车上寻人,如同大海捞针。
可惜的是他也根本没看清对方的模样,就算是以后遇到,许八夕也没有开口道歉赔钱的机会。
许八夕握着钱包坐回原处,莫名松了口气。
他一路辗转,回到拥挤的老城区时已经夜里九点。
房间里久未打扫,开门后尘埃扑鼻,许八夕拖着行李回到卧室,巴拉出行李箱里在宿舍用的干净床单,胡乱铺在床上,也顾不得整理,倒头就睡。
许八夕太累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被饿醒。
家里没有任何食物,许八夕简单收拾一下,下楼吃饭。
正是用餐高峰期,小区里的商业街满满当当的人。
他好不容易排队买到一份快餐,坐在快餐店安置在外的矮桌椅上,狼吞虎咽,一口一口往嘴里塞着饭。
许八夕真的被饿怕了,总担心这辈子再被饿死。
不管能不能赚钱发大财,先维持日常基本生计才是最重要的。
别人拼爹拼娘拼媳妇,还有人拆二代拆三代,而他许八夕身后没有任何倚仗,只能靠自己。
许八夕当年的高考成绩勉强进了一个不上不下的二本,读的是学校最坑的城市规划专业。
城市规划,规划城市,听着多么像是一个构造城市蓝图的伟大工作,但这坑爹的专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交最多的学费,请最烂的老师,学最杂的课。
总而言之,加上他上课不认真听讲,混了四年。
今天的他,除了手里握着本科学士学位证,根本没有任何含金量的证书。
“老李,纪家老菜馆那个店要低价转让了,你听说没?”
许八夕扒饭的动作一滞。
纪家老菜馆?
那不就是他爹最好兄弟的店吗,怎么这会都要转让了?
许八夕想起存折上的数字,前几天被他压下去的念头此刻抑制不住的往外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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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开谢:媳妇,委屈……
第三章
许八夕身上穿着去年买的如今已经水洗泛白的牛仔裤。
白色T恤上还被溅了几滴油渍。
他擦了擦嘴,凑到刚才谈论此话题的那人桌前,兴致浓浓的问:“大爷,那菜馆不是开的好好的嘛,怎么这会儿要转让了?”
那老大爷抬头打量许八夕,狐疑地开口:“小伙子,怎么瞧着你面生?”
老居民楼都是常年居住的老住户,许盛没过世前,许八夕每年假期还回家陪他一起收拾早餐摊,自从许盛去世,许八夕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许八夕笑笑:“大爷,我爸是许盛,几年前过世了。我不太回家,如今刚毕业回来老家,你可能没怎么见过我。”
老大爷恍然,张了张嘴,连连点头,看着许八夕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慈祥:“哦哦,原来是老许家的孩子,我说怎么瞧着眼熟,老李你看看,这孩子和许盛年轻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错不错,但比许盛白净多了。”
“……”这俩大爷刚才还觉得他面生,对他一脸戒备呢。
“你爸爸是个好人啊,他在这个小区卖了十几年的早餐,我记得冬天有要饭的来要早饭,他从来不要钱,可惜走的早,哎……可惜了,可惜了啊。这小区开了这么多家菜馆,也就你爸卖的最便宜,十几年没涨过价。”
“那可不是,算是咱们城南区的老好人了。”
许八夕并不喜欢听到别人口中对许盛的评价,许盛就是太善良,可是,向来都是祸害遗万年,好人偏偏短命。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没有接茬,等俩大爷聊完,许八夕才开口继续问:“大爷,你刚才说纪家老菜馆要转让,我记得他家是小区干的最好的饭点啊,怎么说转让就转让了?”
李大爷噤了声,瞥了瞥两边,见没有纪家的人,压低声音说:“你纪叔得了病,治不好了,准备把这边房子都卖了回乡下过些安生日子,他那儿子不成器,欠了一屁.股债,老两口临老了还得替那小畜生还债。本来是不准备卖门头房,但留着也没人打理,老纪还是决定转让了。”
回到家,许八夕心情很是沉重。
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很多,他对很多人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就比如,按照前世来说,他应该是大学毕业就嫁入了豪门,理应是在大学期间就和那人相知相许,而现在的生活轨迹,许八夕记得的根本不重叠。
老纪家的餐馆比许盛的早餐摊都开的早,几乎是小区建了多久,他家就开了多久,许盛患病那段时间,许八夕每每到医院,都是这纪叔在给许盛送饭。
从小到大的老交情。
许八夕没有想到,就连这个自己唯一有印象的纪叔,也要去了。
许八夕叹了口气,不愿再多想。
中午休息了一会儿,他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开始打扫卫生。
终究是个男生,收拾起房间没有条理,许八夕光在先扫地还是先擦窗户上纠结了很久。
靠,怎么这么麻烦。
夏天本就烦躁,许八夕拿着手里的T恤抽了抽沙发。
瞬间腾起的灰尘扑面而来,狠狠呛了许八夕一口。
“咳,咳……”许八夕伸手扇着,忍不住骂了句:我.日。
只把厨房和自己卧室打扫完,许八夕认命一般蹲在地板上,雇个阿姨来打扫卫生怎么了,也就是一天的工钱,犯不着他累死累活还收拾不好。
想到这,许八夕撑着地板站起来,回卧室找出许盛留给他的存折。
整整三十万。
许八夕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排不甚清晰的小小的数字,缓缓坐到床沿,这钱,他不想用。
可是没办法。
许八夕中午已经将冰箱塞满,他晚上没有胃口,草草吃了两口面,冲了澡,把存折揣兜里就往外走。
晚上七点,正是各位老头老太太在小区里乘凉的时间。
每个人一手一把蒲扇,一个集市上才有卖的编制折叠小板凳,嘴角挂着笑,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许八夕没心思去凑热闹,凭着印象往纪为忠家走。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哭着喊着砸门:“爸,你开门救救儿子,儿子要被打死了,爸!”
“我没有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你给我滚。”
“老纪,就算纪林再混账也是你儿子,你现在赶他出去就是要他的命,外面那些人要钱不要命的。”
许八夕喉咙紧了紧,揣在兜里的手把存折狠狠攥在手心,闷热的夏夜,让他手心蒙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没有理纪林,走到紧闭的门前,扣了扣防盗门:“纪叔,你开下门,我是许盛的儿子许八夕,我有点事想找你谈。”
屋里沉默了一瞬。
纪林看着许八夕忘了哭。
防盗门很快被打来,倾泻出一道光线,纪为忠暗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八夕啊,你进来吧。”
许八夕扣着门板,刚要进门,门口跪的腿软的纪林凑上去,被许八夕一脚踹开。
“许八夕……你回来了,我——”纪林在他身后小声喃喃,哐当一声,防盗门再次把他隔绝在门外。
四年不见,纪为忠老了。
这是许八夕见到纪叔的第一个反应。
病痛将他折磨的面体蜡黄,原本有神的眼睛已经深深凹陷,呆滞的目光里是已经对生命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