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的视线中,便出现了一个等待多时的男人的身影。
隔着漫天风雪,他们彼此对视着,凝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夹杂着无数意味的慨叹破开风雪声,传入涂谜的耳中,而后,一身灰色棉袍的林锦年便迈步到了涂谜面前。
好似有许多话要问,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就只是化成了那一声叹息。林锦年伸手揽住涂谜,将她紧紧地摁在怀中,半抱半拖着她,来到了“荼蘼”的后门。
林锦年松开涂谜,抬手将她身上的雪花掸落,又掏出帕子,轻柔地擦过涂谜的长睫毛,再仔细地看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异样,林锦年便蹲下了身子:“上来吧!”
等到涂谜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林锦年一个托举用力,送回了“荼蘼”三楼走廊尽头的窗子里。涂谜回身,目光直愣愣地与站在楼下的林锦年凝视着,直听到林锦年柔声说了句“回去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没事了!”她便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回了卧房。
涂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外面的风雪似乎已经停了,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耳边只听见李婶压低的抱怨声从门外传来:“怎么没把窗子关严实,瞧这地毯,都给弄湿了!”涂谜空荡荡的大脑反应了片刻,知道是自己之前忘记关窗户了。
“醒了?”
房间里突然传来说话声,涂谜这才注意到坐在床前的涂让。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涂谜看不到涂让的表情,但她的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转,自然察觉到了涂让语气中的颤抖。
“二哥,我饿了。”
娇弱的如同小猫叫唤的声音,从涂谜的嗓子眼里发出,涂让一瞬间眼泪便落了下来。什么数落,什么教训,通通都被丢去了天边,涂让压了压眼底的泪意,瓮声瓮气地道了句“等着”,便猛地起身推开房门出去了。
“二少爷,您的眼睛怎么红了?”门外传来李婶的询问声。
“嫚嫚醒了,说饿了。”
“啊哟!大小姐总算是醒了,这都睡一天了,可不是得饿了嘛!您等着,我给您端饭去。”
“她刚醒,别给她吃油腻的。”刚杀了人,见不得血肉。涂让特意嘱咐道。
“晓得的,炉子上备着米粥呢,还有小咸菜开胃,我再现炒个醋溜白菜、土豆丝,您看行吗?”
“行,你去炒菜,我先给嫚嫚弄点粥垫垫肚子。”
两人边说话,边往楼下走。很快,房门被推开,涂让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摁开了卧房的灯。
已经起身靠坐在床上的涂谜,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线,待适应,手放下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然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这句话在喉头堵了半晌,涂让到底是没说出口。把米粥和小咸菜放到床桌上,将勺子塞进涂谜仍然冰凉的手中,涂让顿了片刻,只说了句:“吃吧!”然后就闷声坐在床边,盯着涂谜吃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告诉存稿箱君,她不知道要怎么写咱们小涂谜杀人之后该是怎样的反应才算正常,所以这章写的非常不顺。嗯,存稿箱君觉得这个理由可以理解,就大方地原谅了她,然后把她关小黑屋里继续码字了。咱们不关心她写的顺不顺,只关心她有没有存稿!请给我一个表扬的小眼神,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托付与陪着
这天“荼蘼”打烊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一个多小时。李婶和佑中瞧着店里剩下的点心,再瞧瞧涂谜有些苍白的脸色,到底还是按着涂让的吩咐,将点心分送给了邻居们。
佑中上门的时候,米勒先生已经酒醒了。他胡乱地套了件皮夹克,跟在佑中屁股后头来看涂谜了。
“哦,安妮,你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应该在医院多住几天的!”
米勒先生难得跟涂让喝回酒,李婶还贴心地给备了下酒菜,于是米勒先生中午便留在“荼蘼”吃的午饭。后来涂让上楼去叫涂谜吃饭,却又是一个人下楼来,米勒先生问了句,才得知涂谜虽然出了院,但晚上总是做噩梦,时常睡不好。
因此刚刚佑中上门的时候,他刻意瞧了瞧时间,明显还不到“荼蘼”打烊的时候,便多问了句。此刻看见涂谜的脸色,米勒先生收起了浮夸的表情,很是真挚地建议道。
“谢谢你,约翰!”
“哦,安妮,你太客气了,我有点不习惯!”已经习惯每次被怼地说不出话,现在瞧见涂谜这么乖巧地跟他道谢,米勒先生非常不适应。
告别了米勒先生,看着李叔锁好门,一家人便坐上车子准备回家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涂谜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一偏头,便与站在聚缘堂门口望着她的林锦年四目相对。
察觉了林锦年眼中深深的担忧,涂谜拉下围巾,露出了翘起的嘴角,然后在涂让“裹严实了”的训斥声中,吐了吐舌头,冲着林锦年挥挥手,车子便缓缓开走了。
林锦年目送涂让的车离开赫德路,才转身回了屋。原本紧绷的脸色,似是有了和缓,也只是似是。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翻开《海城日报》的时候,林锦年的眼眸中闪过震惊与难以置信,然后目光倏地落定在了“荼蘼”的玻璃窗上。那里,涂谜正有说有笑地跟李婶摆弄着点心,好似,他昨天看到的一切,以及他现在猜测的一切,都是虚幻一般。
但林锦年知道,那不是虚幻。如此的巧合,也不能用虚幻来掩盖。只是,为什么要趟进这滩浑水中呢?为什么会对高桥拓也下手?是因为林徽儿吗?可你知不知道,她慷慨赴死前,还在记挂着你的安全呢?
“那丫头别看平时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可你真要遇上个什么事,她是铁定会赴汤蹈火的。咱们这样的身份,原不该与她多接触,只不过啊,我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个妹妹,就这么撒手了又不甘心!
以后,我可就把她托付给你了!不对,不用我托付,你也是会照顾她的。
只是,林锦年,别总想着替她做决定。虽然比起你们男人来,我们这些女人总是显得娇弱。可我和我妹妹都是不信这个邪的,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人真的豁出去了,未必就做的比你们差!
所以,以后别拘着她,她想做什么,她能做什么的,她自己都是有分寸的。不过你得在旁边看着她,护着她,保着她长命百岁才行!
好了,这就是我的遗愿了。你应我一声吧!”
“好!”
林锦年这声好应得掷地有声,林徽儿听得笑意粲然,然后她便下车走向了她生命的终点处。
此刻,如同她预料的那般,她的妹妹为她赴汤蹈火,即便她已香消玉殒,涂谜还是为了她两肋插刀。
林锦年恍然发现,她们明明只认识了那么短的时间,却彼此心意相通,所以,林徽儿总是对的!他不该替涂谜做决定,便只要看着她,护着她,保着她长命百岁,他此生便于愿足矣。
不知何时,严肃的表情被浅笑取代,在长宁疑惑的目光中,林锦年丢开手中的报纸,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来。
这天早上,如同林锦年这样一大早翻开报纸的人,都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日本宪兵队长高桥拓也被杀的消息。不知有多少人在自家压抑地咒骂着、欢喜着、庆贺着。可在明面上,余光瞟见满大街的日本宪兵,海城百姓们在漫天风雪中,依然艰难地继续前行着。
租界里的中国人倒是可以放肆地欢庆,李叔李婶和佑中一大早得知了这个消息,粥都多喝了两碗。到了“荼蘼”,李婶一头扎进制作间,也不用涂谜上手,很快便将店里所有的展示柜塞满了。
涂谜受到了他们的情绪感染,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笑意,两颊多了些红晕,让昨晚在她床前守了一夜的涂让,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头一回动手杀人,可是做了整整半个月的噩梦,就怕涂谜晚上自个儿待着会害怕。结果守了一夜,除了涂谜总是翻来覆去的,眉心也紧紧拧着,却是既没有他预想中的大喊大叫,也没有在梦中哭泣。
涂让不知道妹妹这样的表现算不算正常,还特意打电话找贺文天问了问。结果,贺文天一句“没事记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妹妹这样不是挺好的嘛,难道你想让她一直过不去这个坎”,便把涂让堵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