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骑一车,暮色沉默着往始平王府赶。嘉语掀起窗帘偷看几次,几个人都是侍卫装扮。天色越来越黑了,模样也看不清楚。身手自然是矫健的。
平添的变数,给她脸上更增几重阴影。
四个人,加上周乐……没准是五个。虽然他方才为她掩饰,但是那说明不了什么。她知道他最终会长成一个连她父亲都忌惮的人,虽然如今还年少,视野和城府远不及后来,但也绝不个容易被摆布的。
按时间算,如今他会给人卖命,该还是因为姐姐病重,家无隔夜之粮。
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是最好,但是以周乐的性子,嘉语怕的就是……还有她不知道的原因。会是什么原因呢?有什么,是她这个始平王的嫡长女比不过王妃的?嘉语把头抵在车壁上,默默地想。
王府很快就到了,紫萍噙着眼泪服侍嘉语下车。
侍卫统领边时晨领人迎上来:“三姑娘回府了?”
嘉语抬头,王府檐下的灯和影,晃晃荡荡地打在人的脸上。这几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够拿下身后四个。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和边统领不过打了三五回照面,就算她暗示,边时晨也未必能懂,就算能懂,也未必能在身后四人……也许是五人之前抢下她和紫萍的命。要不要赌一把?嘉语犹豫。
这犹豫间,耳边响起王妃的声音:“三娘!”
嘉语心里轰然一声:“完了!”
张口要阻止“别过来!”,两条人影已经越过了她,也越过边时晨,到王妃面前,于是嘉语冲口而出的话,就顺势变成了:“抓住她、她就是王妃!”不用她这句话,两个侍卫装扮的汉子也已经把刀架到了王妃脖子上。
这变故突发,莫说王妃,就是边时晨也懵了:王妃叫他今儿警醒些,才特意带了人在府外候着,心里并不太以为然,毕竟洛阳城里,敢来始平王府闹事,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算是防,也是防着外人,哪里会防自家姑娘。
中年男子也没料到竟然这样轻易得手,眼睛往四下里一看,所有人都还在无所适从中。
嘉语笑吟吟上前:“刀剑无眼,母亲可千万莫要妄动!”
王妃咬牙。她不是没想过她带不回人,或者只回来喜嬷嬷,但是没想过……嘉言毕竟是她的心肝儿,心肝儿被人扣留,叫她不去担忧,安安生生坐内宅等结果,那和剜心有什么区别;也怕嘉语此去会出事。
如果回来的是喜嬷嬷,她自然不会现身,可是回来的是嘉语……
这个狼崽子!
又听嘉语从容交代:“母亲叫他们把兵器都放下吧,大门口的,莫要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他们自然是指的侍卫。
王妃看了看嘉语,虽然声音有些沙哑,还是很清晰地下了命令:“放下兵器。”
边时晨张张嘴,最后也没有发声:王妃是主子,难道三娘子就不是了?上头主子掐架,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怎么办?
就听得“哐当”、“哐当”一阵乱响,左右比他还先抛了刀枪剑戟。
嘉语回头瞅周乐:“还不是去把人绑了!”
居然使唤起他来了!周乐心里一阵猛兽咆哮。拿住王妃的其中一个“侍卫”正是先前宝光寺里的中年男子,微不可觉点了点头,周乐便也不多话,果然扯了绳子去绑边时晨和他的手下。中年男子却押着王妃往马车走。
嘉语却拦住他们:“我有个建议,两位要不要听听?”
中年男子微抬了眼皮,王妃一口啐在她脸上:“贱婢!”
嘉语慢慢擦掉脸上的唾沫,露出一种十分奇怪的表情,她说:“……我猜,阁下要的东西,母亲未必会随身携带。”
中年男子没有表情。
周乐适时开口:“既然人已经拿下,不妨进去慢慢说话……”他凑近中年男子,耳语几句,中年男子又点了点头,两个人架住王妃,往王府里头去。
有王妃开路,自然一路顺畅。
畅和堂闭了门,嬷嬷,婢子,侍卫,一个一个都被绑了粽子。到嘉语的时候,周乐一龇牙,绑得格外结实。
嘉语:……
第7章 祸起宫闱
只点了一盏灯,王妃青白着面孔,只管咬紧牙关,一个字不吐。
“……所以,诸位是想要母亲带你们进宫?”突然插嘴的,自然是嘉语。
果然这一桩,是王妃能,而她不能。
嘉语眼珠子转了转:“我虽然没去过皇宫,不过想来皇宫里戒备森严,应该是远胜我们府里。”
“不用你操心!”假侍卫周安冷冷地说,“我周家——”
周乐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周安意识到自己失言,却不服气:“说了又怎样!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她知道什么!”
她知道的当然不多,嘉语在心里腹诽,不过世宗的皇后姓周,她还是知道的。
姚太后生下了世宗唯一的儿子是没有错,但是周皇后才是世宗心尖子上的人。世宗死后,周皇后就销声匿迹了,要不是机缘巧合,嘉语恐怕也是真不知道——周皇后去了哪里?
呼之欲出的答案:宝光寺。
宝光寺是世宗所建。
周皇后宠冠后宫十余年,周家满门公卿,世宗驾崩的时候周父正奉命征蜀,被一纸诏书召回,进了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抄家,灭族。周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被瓜分殆尽,但是在后宫,也许还真有残余也不一定。
毕竟在皇帝登基之前,姚太后不过小小充华,九嫔之一,地位之低,能笼络到的人手可想而知。
如果周家在宫里有内应……
如果周家人成功混入宫里……
杀了姚太后,以皇帝年岁尚小不能亲政为由迎周皇后回宫……只要周皇后回了宫,皇帝就没有机会了,一个“孝”字能把他压死;等合适的时机,废掉也不是难事;再在宗室里找个年幼听话的傀儡,周家,就能复起了!
嘉语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周乐,她知道周乐为什么给他们卖命了——他也姓周。
只不过……高丽周,和渤海周,可不是一个周:周皇后出身高丽,世宗为了抬举母族,让两家联了宗——那也是后来周乐与她说过的。
王妃脸色苍白。嘉语能知道的东西,她知道得更清楚,嘉语不知道的,她也知道。一旦她真顺从带他们进了宫,那就是个“死”字,他们绝不会放过她,当然也绝不会放过她的姐姐和女儿。再果断的人,在生死面前,也难免犹豫。
忽听得嘉语“噗嗤”一笑:“要我说,何必呢,进宫多危险呐,要能哄得太后娘娘出宫,那就省事多了。”
王妃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三娘你——”
嘉语瞟她一眼,轻轻巧巧地说:“我姨母姓宫。”言下之意,太后是嘉言的姨母,可不是她的姨母,她和姓姚的没什么关系,不愿意遭此无妄之灾。
中年男子之前见过嘉语姐妹交锋,知道始平王府人事虽然简单,内讧却一点也不少。掂量一下嘉语的话,开口问:“三娘子的意思,是有办法引太后出宫?”
嘉语胸有成竹:“太后与母亲亲厚,如果母亲急病,太后没准会出宫探望呢?”
“笑话!”周乐不失时机地反对,“这都什么时辰了!莫说始平王妃,就是太后亲娘病了,太后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出宫吧……又不是天不亮了。”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果然是个小丫头啊,什么都不懂。
嘉言却道:“那我怎么知道——母亲神智不清楚,说要见太后,我不过奉命行事。太后要来也就罢了,要是不来,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可不能怨我。”
“那就更奇怪了,”周乐尽职尽责地刁难,“王妃又不是自己没女儿,怎么叫你去请太后?太后可认得你是谁?”
“正因为我不是王妃亲生的呀!”嘉语道,“我不是亲生的才我去请,阿言是亲生的,自然要服侍在侧,不然万一母亲咽了气,不是最后一眼都看不到?太后不认得我是谁有什么关系,太后还能不认得我这张脸?”
周乐被顶得噎了一下,觑见中年男子意动,赶紧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那要是太后问你,王妃得什么病,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啊。”嘉语越发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母亲得了什么病!我年纪小,没经过事,又才进府,父王也不在,母亲这一倒,府里上下六神无主,我都慌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打听是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