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收了性子,说道:“那——”
“下毒。”李十娘终于不再与她故弄玄虚,直接说道,“汝阳县公说洛阳城如今朝不保夕,他自知留不住我,便放了我来投奔堂兄,就只有一个条件:带上那个婢子,借口有军机禀报,只要让她见到大将军,就与我解药。”
嘉言皱眉道:“所以贵嫔——”
李十娘笑了:“我不过是想以梳洗为借口去见他,先把解药哄到手再说。”
嘉言道:“这不对……”
“哪里不对?”
嘉言揉了揉额角,李十娘是元祎修放出来的,假定她是真心想要投奔李愔,被迫服毒,被迫带那个婢子去见周乐,伺机行刺,那么、那么——
“二十五娘!”嘉言脱口道,“怎么南阳王竟然舍得二十五娘跟着贵嫔来冒这个险?”
“这主意原是二十五娘出的,”李十娘道,这丫头素日不声不响躲在两个公主身后,胆子却是奇大,“她想要见南阳王,所以与我出了这个主意,说是我单枪匹马出城,怎么都无法取信于大将军,如果手里有人质,那就不一样了——”明月在宫中日久,又不大露面,元祎修几乎想不起宫里还有这么个人。
“那南阳王——”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十娘道,“想来南阳王也是觉得,大将军不至于为难二十五娘这么一个小娘子罢了。”
嘉言:……
这是封陇的原话。
“可是,”嘉言道,“假定那婢子行刺成功,他死活不论,贵嫔娘娘和二十五娘,都无幸理……”
“南阳王会出兵配合,”李十娘道,“还说军中会有人接应。”
嘉言吃了一惊:能在周乐遇害之后配合凶手的人,恐怕位置不会太低。
越发踌躇起来,是放了李十娘和那个婢子同去,引蛇出洞呢,还是保守起见,只带李十娘过去?
李十娘察言观色,说道:“大将军帐中谁是内奸,将军、大将军有的是机会慢慢搜寻,不必冒此大险。我不过是进去哄了那婢子要到解药,就求大将军送我去邺城——我们兄妹,总算是劫后余生。”
嘉言心道这倒也是个办法,虽然揪不出内奸颇为遗憾,不过这等结果难测的大战中,有人首鼠两端原就不奇怪。
因点了头。
叫乌容送李十娘过去梳洗,将要出帐的时候,嘉言忽然想起:“那贵嫔这里,到底有没有必须禀报大将军的军机?”
李十娘回眸一笑,说道:“那却是真有。”
……
嘉言与独孤如愿说:“总还是觉得不对。”
独孤如愿笑道:“总归只带贵嫔去见大将军,有你我在侧,便有事,也是无碍的。”就不说周乐身边原有亲兵,周乐自个儿武力值也不低。
他们在这时候听到了惊叫声。
嘉言和独孤如愿几乎是同时拔腿就跑,待掀帐进去,还是吃了一惊:李十娘倒在地上,喉间有伤,血汩汩地往外突。
“大夫、快叫大夫!”嘉言叫了起来。
“来不及了……”那婢子嘎嘎笑着,丢下刀片,冲东边拜了几拜,“陛下,奴婢去了……”身子一歪,血从七窍之中流了出来。
明月骇得面无人色。
军医摇头:“将军,准备后事吧。”
嘉言觉得太阳穴上突突直跳:李贵嫔进她帐中,才这么会功夫,说没就没了。这事情怎么说得清!
“死间!”独孤如愿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战场杀人是常事,但是对李贵嫔这等手无寸铁的美人,亏他下得了手;最可怕的还是元祎修,李贵嫔可是他的枕边人……这叫他们如何与李愔交代!
他一时间也摸不清楚到底是李贵嫔企图哄骗解药失败,双方起了冲突,导致那婢子横起杀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最初的惊骇过去,嘉言叫人扶了明月出去,又使人打扫现场。周乐很快就到了,看见李十娘眼睛还圆睁着,多少不甘心。想起正始五年秋,他们兄妹西山遇伏、前来求助时候,楚楚可怜的美人,头发上还滴着水。
那之后,多少次该死,她都逃过了。她出了宫,出了城,只待见到李愔,就可以从头开始——她仍然是赵郡李家的小娘子,有无数的可能。
却在这里戛然而止。
周乐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这时候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起初是觉得她来得蹊跷,怕嘉言上当——不想还是得了这么个结果。
嘉言懊悔道:“……她说那婢子是伪帝的人,我就该叫人再搜他的身——”
“不怪你想不到,”周乐道,“换我来想,也不过是反间或者行刺。都等封陇问过二十五娘再说。”
嘉言道:“不如我去问罢——从前在宫里时候,我和二十五娘也是亲近的。”她想摘了面具,二十五娘总该与她说实话。
周乐却摇头道:“你先歇会儿。”方才她受的冲击也是不小。这里满地都是血。
……
明月在发抖,她吓坏了。
封陇问嘉言借了婢子,服侍她梳洗过,换了衣裳——她脸上、衣上全是血污。想她长这么大,该是从没有见过这么多血。梳洗过的小姑娘还有点呆,然而明眸皓齿,灵韵自然,就远非之前可比了。
原来是作了伪装,封陇想。这丫头倒是不笨——韩陵之双方檄文互喷,河北所出的檄文就详细解说了元祎修如何不顾伦理纲常,以族亲为妃嫔。这个小娘子年纪虽小,却是个罕见的美人。
美色当前,放在平常,兴许封陇会有别的心思,但这不是平常:大将军让他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封陇看了明月一眼,又一眼,想好的话就是出不了口。要是个男子,他早威逼利诱,轮番上十八般武艺了,但是这么个小娘子——
最后叹了口气:“南阳王怎么舍得放你出来啊。”
明月听得这句,放声大哭:“我阿兄、我阿兄他不要我了!”
封陇:……
别说封陇没见过这等哭法,其实就算是元祎炬在这里,恐怕也须得说一声,他妹子从来没这么哭过。她打小就不爱哭,受了委屈,或者面无表情,自个儿慢慢受了,或者笑嘻嘻的,当没有发生。
哭得这样惨烈,封陇觉得自个儿肠子都被她哭断了。要不碍着她是宗室女,恐怕早就揽了入怀,好生安抚。
良久——
明月哭得昏天暗地,一半是恐惧,一半是伤心,全然不知道时间怎样过去。而等候在外头的亲兵已经溜进来与封陇说道:“将军——”
“嗯?”
“大将军使人来问了。”
封陇抚额道:“你先去敷衍着……”
亲兵:……
嘛都没有,怎么个敷衍法啊。
封陇又交代道:“去打盆温水来,还有干净的手巾……”这般哭法,哭完了能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又痒又疼。这丫头一看就知道是没经验。
明月哭得眼泪都快尽了,像是过去十余年里全部的委屈,一次都哭了出来,嗓子也哑了,方才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他说:“好了、好了……”泪眼蒙眬,她也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疼惜。
手上一热。
“敷敷眼睛。”他说,“不然会疼——”
明月不声不响接过手巾,按在眼睛上,酸痛果然大为缓解,但是水滴又沿着面容一滴一滴地往下掉,衣裳瞬间就湿了一大块。
“你和你阿兄吵架了么?”那人问。
明月手一抖,没有作声。
那人便叹了口气:“我去找婢子进来服侍你,今儿晚上你先好好睡一觉罢。”他起身,明月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你——”明月嘶哑着喉咙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那人犹豫了一下:“……没有。”
然而明月已经想了起来:“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要问李贵嫔的事?阿舍……那个宫人叫阿舍,李贵嫔与他说,鬼面将军已经答应了带他们去见大将军,李贵嫔问他可不可以先解了她身上的毒——”
“要不要先喝点水?”那人问。
明月点了点头,那人递过来一只水囊,温水入喉,声音里的逼仄感也缓解了许多。她想了一会儿:“阿舍说要见过大将军才给她解药。”
“那李贵嫔——”
“李贵嫔说,要不就先给解药,要不就一拍两散,她去找鬼面将军,把事情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