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可看的,她对自己说。他早就说过她是他的人。怎么难道一定要亲眼目睹才肯信吗?苏卿染冷笑一声。就听得“啪啪”两声脆响,人已经走了出去。
留下站在门口同样目瞪口呆的半夏和姜娘,半夏的脸肿得老高——苏卿染这两下可不算轻。
两个人面面相觑,姜娘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然后是半夏:“王爷饶命!”
开玩笑,公主和驸马亲热,是她们能乱闯的吗!姜娘是把肠子都悔青了,她怎么会听半夏那丫头的鬼话,宋王对她家姑娘明明是百依百顺,偏她说姑娘在这府里时时有性命之忧——她从哪里看出来的性命之忧!
萧阮淡淡地道:“下去!”
姜娘与半夏如获大赦,赶紧应道:“是——”
嘉语急得叫了一声:“回来!”
姜娘和半夏迟疑了片刻,萧阮道:“你们姑娘喝醉了,今晚不须你们服侍,都下去罢。”
姜娘和半夏都低眉应了一声:“是。”
眼观鼻、鼻观心往后退去。萧阮看了看嘉语,眼神里嘲弄无疑:看见没,这就是你的婢子,就没一个能打的!
嘉语:……
早知道就该把这几个东西送给昭熙给她训练一阵子。
姜娘已经退到门槛上,半夏比她慢半步,忽道:“婢子去给姑娘取醒酒汤。”言下之意,我去去就来。
萧阮:……
鬼知道她这回又能找什么人来。虽然这府里是没人能管他,但是……萧阮犹豫了一下。嘉语求饶道:“殿下再给我一点时间……”
“来日方长……”
萧阮摸了摸她的面孔,来日方长。但是以三娘这么个性子,要等到她自己肯承认,敢正视,他哪里还有机会。
他剩下的时间就这么多。
萧阮低头靠近去,嘉语赶紧又闭了眼睛。萧阮亲了亲她的眼睛,却说道:“我给三娘时间,三娘肯再给我一点时间么?”
嘉语这时候哪里敢说不给,连连点头道:“我——”
“跟我南下!”
嘉语无可奈何道:“这么大的决定,我总要问过我父亲——”
“三娘又傻了,”萧阮笑道,“没有令尊点头,我敢说这个话么?”
嘉语惊道:“我父亲他、殿下联系到我父亲了吗?”
萧阮道:“如今宫里看得这么紧——你哥哥走后看得更紧了——如今你父亲的人进不来,我的人出不去,哪里联络得上,还是刚破城时候,我收到你父亲的信。”
“怎么从没有听殿下提过?”嘉语疑惑道。她倒不是怀疑萧阮说谎,这样容易被戳穿的谎言,萧阮又不傻。
“三娘这又想不明白了,”萧阮亲了亲她的面颊,“我要一早拿出来,三娘又该说我为难了三娘。”
父命这种东西,锦上添花也就罢了。瞧始平王写的那一手字,就知道在家里是个夫纲不振父纲不振的,三娘听不听也是两说了。他原是想水到渠成,再拿来博她一笑。谁想如今是不能了……
嘉语拢了拢衣襟,心里想拿出我爹的信是为难我,这就不叫为难我——还讲不讲道理了!
“总之,你父亲将你许我了。出嫁从夫,我南下,你自然跟我南下。世子妃的药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有安排。”
嘉语:……
这个骗子,之前逼得她这么紧,转脸就是一句早有安排——是打量她没有选择么。
“阿染她……”萧阮停了一停,有些话总是要说的,他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三娘并不是那个从平城到洛阳就完了的小娘子。她活了那么长,在离开他之后,她还活了那么长,“你说从前是阿染杀了你,这件事我想过了,没有我默许,阿染不会下手。你不要怨她……那想必都是我的错。”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她,形势会走到哪一步,如今无法推测。但那总是和她之后的身份有关,或者也许就只是周乐对她的宠爱引发了他的杀机。谁知道呢。那听起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他怎么会舍得杀她。
嘉语眉睫暗了暗。她活转过来之后,一直致力于分清楚从前和以后。起初她想一刀两断,后来知道是不能了。
每个人都在天下大局中,哪里这么容易这么脱身。
她知道她对萧阮的心态不对。是她从前的错。她把从前和萧阮的婚姻失败归结于自己,不然呢,推给他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底,人最容易原谅的是自己,最难以原谅的还是自己。
她原本不该落到那一步。
她从前是没有机会纠正,她如今想,然而面对的也许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嘉语这时候抬头看萧阮,她已经记不起,她从前看到的那个少年,是不是眼前这人的模样。那个少年会说他伤过心吗?
他只说过他对她失望。
她那时候……大约也确实是总让人失望的一个人。但是如今呢,她如今就不叫他失望了吗?
喜欢一个人毫无道理,然而恐惧总是有道理的。
萧阮最后亲了亲她的眉心:“我给三娘时间,三娘也要给我时间。从前种种,过去就过去了吧,我们从头来过。”
嘉语甚至不知道这个话是萧阮说的,还是她自己说的。
“把父亲的信给我。”她低声说。
萧阮应了一声。
“谢姐姐的事……你有法子通知我哥哥吗?”
“有。”言简意赅。
“我给殿下煮一壶茶醒醒酒。”
“好。”萧阮嘴上这么应了,人还是没有动。
嘉语犹豫了一下,凑上去亲了他一下。萧阮这才笑了,扶她一把,嘉语整个人到这时候都还是软的。这个骗子,萧阮暗暗地想,她要是后来真服侍过别的男人,怎么在他面前都还会羞怯到这个地步。
煮沸的水开始翻滚,茶香慢慢透出来。热气在春夜里,模糊彼此的面容。
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静好的时光,从前没有,之后也再没有过。
……
苏卿染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走了有多久,这大概是难于计算的一个事情。
她心里怨恨华阳的侍婢为什么要强行把她请过去,她早该知道……可笑,萧阮会让她元嘉语出事么。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萧阮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她知道她对他是重要的,他没有动她是出于疼惜,这样朝不保夕的环境,并不太适合再有更多变数。
但是——
她不去想,那幅画面也会一再地浮上来,萧郎额上密密的汗,乱的额发,湿漉漉的眉目,女子雪白的肩,肩上痕迹。满地狼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他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难道不该是、那难道不该是——
他们是夫妻。
难道不该她才是他的妻子吗?她是他的未婚妻,他们打小就在一起,她背叛了整个家族随他北来。
也许是太久了,久到他忘了,她不是他的属将,不是他的幕僚,不是他的奔走之友。
她是他的妻子,她允许他与别的女子成亲是形势所逼,并非她就心甘情愿了。
苏卿染看见自己在水里的倒影,浸在月光里,月光锋利,割裂了湖水。水波荡漾的纹理。原来岁月不可依恃。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水中的倒影,倒影也被月光割裂。她知道这是无理取闹,但是她很想知道,在他心里,是她更重要,还是她华阳更重要。
……
萧阮次日请求觐见,果然就被允了。
元祎修日听说昨晚宋王府的事故,原是想宋王府里葡萄架要倒,正等着笑话呢。待看到来人,未免大失所望:这厮神清气爽得一如既往,非但不见半点萎靡,反而越发秀逸无匹。端的叫人心塞。
收拾起看八卦的热情,仍笑道:“原以为萧郎要到华阳归宁方才肯进宫来见朕。”
萧阮道:“怕陛下等得急。”
元祎修:……
忍不住冷笑道:“是萧郎急还是朕急?”
萧阮微微笑了一笑,并不言语。元祎修更心塞了三分,这厮不说话比说话还气人。要说如今洛阳城里他最想杀的,还真非他莫属。但是周边的人都在拼命规劝他:“何必呢、何必与这么个落魄王孙较劲。”
为什么不能与他较劲,他杀了他哥哥!时至今日,每每想起这个事情,都能让他辗转反侧。大约这人天生就有这么一种气质,叫人下不去手。果然留到这时候是对的,这不,眼看着就能派上用场了。